釣了一天魚收獲頗豐的聞仲還未來得及將魚筐中的魚放生,他那茅草搭得房屋傳來幾聲敲門聲。


    聞仲捂臉,他此時就在門外,定然不會是有人拜訪發出的敲門聲,這聲音是從門裏傳出的。這個門裏,指的是真正的門裏,而非屋裏。


    想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聞仲正打算雙耳不聞門內事,那敲門聲越發急促,最後連成一片,好似要把門撞破一樣。


    將最後一尾魚撒入湖水,聞仲伸伸有些酸痛的腰,歎息自己果然老了,不經用了。


    敲門聲還在繼續,似乎打定主意,聞仲不回應它就不會停。


    終於被煩透的聞仲一巴掌糊在貼著門神畫像的左側門板上:“有話快說就屁快放!”


    原本威嚴的畫像眨眨眼睛,倒豎的橫眉耷拉下來,拿著大刀的手指指隔壁,略帶怨氣的說:“你拍錯神了,是對麵那扇。”


    聞仲翻個白眼,一腳踢在對麵門板上。


    同樣威嚴無比卻持著寶戟的畫像淡淡瞥了聞仲一眼,緩緩讓開身子,一縷白煙從門扉中飄然而出,繞著聞仲旋了幾旋,最後落定在聞仲屋內,化作一個神情孤傲身著白衫的男子。


    男子朝聞仲拱拱手:“拜見天尊。”


    依靠著門扉的聞仲挑挑眉,這人看著麵生,沒見過。


    男子似乎猜出了聞仲的想法,自我介紹道:“小仙乃仁聖大帝座下——”


    “說重點。”聞仲擺擺手,似乎並不在意對方的來曆。反正通過如此傳統的方式來拜訪的,除了那群老家夥還是那群老家夥。


    男子並未惱火,他並不敢直視聞仲,依舊俯著身子恭敬道:“天尊可還記得千年前曾有一凡物吸納天地精華於天柱腳下化龍,此龍誕生之日起便載入神冊,卻從未上天宮報道,反倒留戀人間數十載。”


    “唔……是有這麽個事。”聞仲撓首想了想,前不久那條龍還曾經來拜訪過他。


    “因天地間已有萬年不曾有天然靈氣所注而誕生的靈物,故仁聖大帝受天帝所命對此龍密加關切,百年前仁聖大帝卜算出靈龍天劫將近,命小仙日日上報靈龍情況……”男子頓了頓,微微抬首,見聞仲聽得認真便接著道,“但在近日,小仙失去了靈龍的下落……”


    心中正暗自嘀咕那仁聖帝尊向來管得寬也不怕累著的聞仲,聽到這裏眉心蹙起:“既是日日匯報,為何會失去下落?”這說不通啊?


    男子訕笑,原本淡漠的表情變得有些窘迫:“是小仙失察,靈龍向來安穩,不曾惹是生非……小仙隻是打了片刻的盹兒……”


    聞仲聽到這裏算是明白了,所謂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莫說片刻,眨下眼睛的須臾,人間就已過去十天半月。但還是不對,已曉得這小仙來找自己多半是為求助的聞仲接著問道:“依著仁聖帝尊做事一應俱全的脾性,你不要告訴我隻是打過一次盹兒,你一定有其它可以找到靈龍的辦法吧?”


    被聞仲猜中的男子額前滲出幾滴汗水,他想著位尊九天之上的幾位中,傳言早已退居二線的聞仲最為好說話,這才同共事的仙人那裏套來天尊住處,不想此位一樣的不好對付。


    “小仙……在靈龍身上栓了一絲靈線。”男子囁嚅道,“但在半月前,靈線……斷了……”


    聞仲眯起眼睛。


    他自然知道靈線為何物,天地間既然有神那便有信眾,有的信眾因信仰虔誠入了神的法眼,那神便會賜一道靈線栓在信眾身上,那信眾若有災害,神便可第一時間探察得知,好為信眾驅除災難。若是靈線驟然斷裂,隻會有一個可能。


    被栓靈線的一方已不再六界之中,或已入輪回。


    “我曉得了。”猜到這小仙冒昧打擾的原因,聞仲毫不客氣的擺出一張大黑臉,“若是我沒猜錯,你還沒把此事告知仁聖帝尊吧?”


    “是……冥府近日也出了些亂子……”所以他才來找聞仲幫忙,若是天尊肯出手幫他,能在帝尊記起靈龍前解決此事最好不過。


    “唉……”聞仲歎口氣,他此生似乎都擺脫不了愛管閑事的命。


    “這事我接了。”那靈龍好歹與他有緣,聞仲托著腦袋,“你最後一次監視靈龍是在何處?”


    覺得監視一詞並不恰當,但男子並未反駁聞仲,忙將能感知到靈龍所在的最後一處地方告知聞仲。


    準備了結此事再去仁聖帝尊那裏告男子一狀,討換個人情的聞仲眨眨眼睛:“我還不知你叫什麽?”


    “小仙不離。”


    “哦……”聞仲點點頭,忽然一掌將不離拍向門口。


    正支著耳朵偷聽的二位門神不約而同的閃開身體,未曾做好一點準備的不離呈大字狀撞入左側門板,他掙紮著爬起還想與聞仲再說些什麽,與拜訪時攔在他前麵的冷若冰霜的那位不同,一位模樣打扮極為相似的家夥嬉皮笑臉的擋在他身前。


    “你是叫不離嗎?”


    不離點頭:“天尊走了嗎?我還有話——”


    “走了走了。”已經許久不見外人實在閑得無聊的神荼攔在不離身前,“我叫神荼,你有話不妨告訴我,我可以隨時給傳話。”


    對於甘願承擔傳話員一職的神荼,不離有些不信的瞅了又瞅,最終努力從神荼身後翹出個腦袋,對著右側門板上麵無表情的鬱壘喊道:“可否告知天尊,靈龍天劫已到!”


    鬱壘斜睨他一眼,冷若冰霜的點點頭。


    神荼大怒:“鬱壘你敢搶我飯碗試試看!”


    表示兩人早就共用一個飯碗的鬱壘沒有回應,等神荼再瞪時才發現,對麵頗為抽象的門神畫像早已空無一人,鬱壘早已去報信了。


    “……”


    曾被聞仲囑咐二神不可同時離家,被迫留下看家的神荼拽住正想偷偷溜走的不離衣領,凶神惡煞的逼迫道:“你敢走試試?”


    自作孽不可活的不離對此欲哭無淚,隻能陪著門神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對著空蕩蕩的院落發呆。


    半晌,不離突然想到一事。


    “你們門神是不是可知人間天下事?”


    “全都知道算不上,頂多算上個見多識廣。”神荼並未誇大,隻要人間信眾有貼他二人的畫像,再隱秘的事情也逃不過他二人的耳目。


    “既是如此,”不離興奮的從懷中掏出筆墨,洋洋灑灑化出一個裸.體美男,“你可知此人現在何處?”


    自動將關鍵部位打上馬賽克的神荼打量幾眼畫像,“這就是那個靈龍的化形?”


    不離點點頭。


    神荼眸中浮現出幾分亢奮,他眼珠轉了幾轉,拍拍正滿臉期待獲知靈龍下落的不離的肩膀。


    “你猜猜,若是讓仁聖帝尊得知你弄丟靈龍下落,會如何處罰你?”


    “這……”仁聖帝尊向來鐵麵無私,若是讓他知道,恐怕他這身仙骨都會被拆得一片不剩。


    “我給你出個主意。”不離眼中閃著不好懷疑的笑,他俯在不離耳畔嘀咕。


    “這樣不好吧……”對於留下幫神荼看家的提議,不離略帶疑色。


    “怎麽不好!”神荼努力勸說,一一例舉留下來的好處,“門中世界乃隻有我與鬱壘二人可窺得,即便是仁聖帝尊也掐算不到你藏匿在這裏。佛界常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講得就是這個道理。”


    “可我們是神界……”用佛界的禪語來解釋,總覺得說不過去。


    “神界怎麽了?難不成你打算回去讓仁聖帝尊判你個失職之罪?”


    不離搖搖頭。


    “這就對了嘛!”神荼一拍不離肩膀,“留在這裏幫我看家,是你唯一的選擇。說不定看好了,天尊還會幫你說兩句好話。”


    茫然的不離點點頭,他已經被神荼繞暈了。


    終於拐得神仙接替自己位置的神荼掰掰雙掌,雖然他與鬱壘同為門神一職,但向來被共事的神仙看不起,誰要辦點事點名道姓要鬱壘出麵,每次都是他留下看家。這次,他就要先一步查到靈龍下落,看誰還說他不如鬱壘!


    ————————————————————————————


    跟隨著鐵騎一路翻越幾座高山,長途跋涉數日終於抵達目的地的風流子在進村前,朝帶隊的頭領的示意,先停下。


    山路難行,早已拋棄馬匹步行的黑甲隊伍在頭領的一個擺手後,停止前進的步伐,等候命令。


    頭領走到風流子身側,詢問上仙有何吩咐。


    風流子則眯著眼睛遙看著不遠處的村落。


    按照這鐵騎隊伍的頭領所言,他們的目標就在這座位於山林間的村落中。頭領曾言,他們多次派人暗中進村劫持目標都以失敗告終,似乎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保護這座村子。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越是靠近村子,他心中越是不安。


    修仙多年已對危險事物有著預知能力的風流子緊蹙著眉心,這種不安在整座村子映入眼簾時轉化為一種不祥的征兆。他為磨煉心性曾多次使自己身處險境,更有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這座村子給他的感覺無異於前方就是虎狼之穴。


    但無論保護這座村子的神秘力量存不存在,他都要進去探查一番。


    “你們先在此等候。”對於未知的事物有著充分好奇心的風流子朝鐵騎頭領吩咐,越是危險的事物他越是要試上一試。


    一路長途跋涉依然衣潔如新的風流子將身上的長袍撕裂出幾個口子,又拿泥土在身上蹭了蹭,弄亂頭發在往臉上抹點塵土,裝作一副在山林中迷路的樣子朝村落的方向前進。


    等風流子踉踉蹌蹌的走到村口的時候天色尚早,村中正是忙碌的時候,幾個在田間工作的漢子眼尖的瞧見有外人在村外徘徊。


    那人身形消瘦,衣衫襤褸,看起來好像是迷路的路人。


    已經有人去報告了村長,不多會兒,就有好心的村民迎出村外向風流子搭訕。


    “你是迷路了嗎?”


    風流子點點頭,他幹啞道:“我本是遊曆山中的旅客,被山賊打劫,一路逃命到此……咳咳……”


    有人遞上了裝滿水的囊袋,風流子連聲道謝的接過,咕咚咕咚的喝下半袋,方才緩解幹涸的嗓子,說話也變得有力起來。


    “多謝……”


    話語間有個年輕人被人拉著往這邊走來。


    風流子餘光瞟了幾眼,瞧那年輕人雖與旁人一同打扮,但眉宇間自帶一番威嚴,想是這村中能說得上話的,不由得拍拍身上塵土,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


    好奇圍著風流子的村民瞧見那年輕人來也紛紛讓開。


    年輕人走上前來打量幾眼風流子,見其雖然衣衫襤褸,但也僅是外罩的長袍受了損壞,內搭的紡白襯領還是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貴,即使臉上髒兮兮的盡是泥土,頭發也十分淩亂,依然掩蓋不住此人的灼灼風華,看來絕非普通的路人。


    “請問先生是……”年輕人輕聲問道。


    “在下劉峰。”風流子忙報上姓名,將自己方才的托詞又說了一遍。


    “何青石。”年輕人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定定的盯著風流子,像是在尋思風流子剛才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風流子迎視著何青石探尋的目光,他微微欠身,朝何青石拱手:“不知在下可否借住村中一晚,在下已食不果腹多日,實在是……實在是……”


    後麵話的,風流子作出一副尷尬的模樣。


    何青石微微一笑,眸中警惕未減,但已側身作出迎客的姿態。


    “我們這裏是青葭村,村子落在深山老林裏,你能一路找到此地,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將圍觀的村民驅散,何青石邊帶路邊向風流子說道。


    “我宿在野外多日,想著人總是缺不了水,這才順著河流而下。”早已從鐵騎首領處獲知青葭村地形的風流子解釋道,“我也沒有想到會看到村落……”說到這裏,風流子眼中略帶激動,“夜間我不敢睡在地上,都是靠在樹幹之上,今日清晨發現這個方向有炊煙升起,就一路摸著過來了……”


    不知對風流子的話信了幾分的何青石不時跟過路的村民打著招呼,“那也是你好運,沒趕上寒食,不然又要多在山林裏呆幾日了。”


    “是啊……”風流子歎口氣,他打量何青石幾眼,“敢問小兄弟可是村中的主事人?”


    何青石聞言搖搖頭,他將風流子帶到村中築基最高的院落,引著他進屋,退開上前來要伺候的仆人,這才回道:“村長是我爹,他年事已高,村中的小事都交給我打理。”


    外人借宿顯然算不上什麽大事,何青石自然一力代勞。


    “這是我的房間,你暫且住在這裏,等休養個幾日,便是山下獵人進山的日子,到時你隨他們一同離開。”


    風流子點點頭,表示對何青石的話言聽計從。


    “那便好,我還有事要處理,先走一步。過上片刻會有人送上食物,你吃了就好好休息。”何青石囑咐著,他站在風流子身邊比劃了一下,“你比我瘦些,但身形相仿,我會讓人送一套我的新衣過來,你講究換下。”


    “一切聽從小兄弟安排。”風流子連連道是,末了提出困惑,“我住你的房間,那你呢?”


    “我暫且不在家中居住。”對此何青石明顯不想多言。


    風流子自然明白做事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何青石不想多說,他也不再多問,恭恭敬敬的送何青石出門。


    不過一會兒,果然有人送了飯食和衣裳過來。


    風流子喚住擱下衣物就要離開的仆人:“等一等。”


    仆人留住腳,問風流子還有什麽吩咐。


    “沒什麽……”風流子搓搓胳膊,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我已多日不曾清洗過身子,敢問村中可有什麽清洗的地方。”


    “村中有河流經過,我帶你過去。”仆人答應下來,“不過你洗完盡快回來。”


    風流子連連答應,懷中抱起新的衣物就跟了上去。


    那仆人雖是何家家仆,但本身也是青葭村的村民,隻是受雇於村長家中,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仆人。所以走出何家後便挺直了脊背,一路寒暄,帶著風流子朝目的地進發。


    在途經一處幽潭的時候,風流子駐足。


    他細細打量了一下這綠水幽深的湖水,隻見蕭瑟深秋潭中還盛開著潔白的蓮花,垂柳茵茵更是婀娜多姿,絲毫不見葉落荷枯之意。


    風流子眯起眼睛,他想起了鐵騎首領口中的神秘力量。


    當下便施出幾分靈力探入湖中,隻見波紋徐徐,一尾紅鯉躍出水麵,除此之外再無異處,這分明就是一處普通的湖水。


    “先生?”仆人見風流子駐足,困惑的回首。


    “哦,我是看深秋潭中還有荷花盛開感到十分詫異。”風流子連忙解釋。


    仆人趕忙拉住風流子,要他不要多說話。


    “這潭中居住著青葭村的河神……”仆人雙手合十朝著湖水拜了拜,“快走快走。”


    “河神?”風流子亦步亦趨的跟在仆人身後,他好奇問道,“你們怎麽知道這湖水裏有河神?”


    “自然是河神大人向我們顯了神跡!”仆人信誓旦旦,將數月前村中有一喚作聞人七的姑娘召出河神的傳奇故事講給風流子聽。


    “原來這世間真有神仙啊……”收回探測的靈力,並未察覺出湖水有什麽異常的風流子感慨。


    這仆人說得虔誠,怕是確有其事,隻是是真神還是假仙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當日顯了神跡的到底是何方神聖,此時怕那“河神”並不在村中……風流子心中盤算著,若是當初阻攔了鐵騎首領所派出人馬的正是這仆人口中的“河神”,那現在倒不失是一個行動的好機會。


    這樣想著的風流子跟著仆人來到清洗身子的地方,在好聲道謝之後,褪去衣衫,潛進了河中。


    那仆人自然不會等待風流子洗完,再三確認風流子可以找回原路後,便匆匆離去。他外出並未告假,若是被管家發現,怕是少不了一頓責罵。


    風流子半身斜靠在一旁,被河水衝洗平麵光亮的卵石上,不時捧起河水衝洗肩背。


    他對仆人所言非虛,他確實已多日未曾清洗身子。


    借此探察青葭村也是真,至少現在已知,阻止他們的主子達到目的的神秘力量與那湖水中的河神,恐怕不無關係。


    也罷,他就在這村中多呆幾日,會會那“河神”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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