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來說,在這樣的一片混亂之中,即使槍聲也很難引人注意。


    但是,伊文·伯恩斯似乎選中了連神明都屏住呼吸的那一刻叩響了扳機。


    雪白的林中,一朵黑色槍焰構成的花瞬間開放並消褪。


    那一聲槍響像是陰沉的雷鳴讓萬物都噤聲了一刹那。


    晶瑩的黑色彈頭劃破空氣,依照膛線的教導在空氣中旋轉。在奧莉薇·風鈴的眼中,她能看到彈頭旋轉時所扭轉的空氣。


    它穿過一根根樹木,穿過巨大的星色手臂壓製著的紅色幽影,穿過死亡穀底的幽暗,穿過一根根猩紅飄帶……


    麵具暫為紅色的探秘者在子彈襲來的瞬間察覺到了,原本全神灌注於壓製月光的他,想要調動靈質營造一層防彈層。


    但為時已晚,漆黑的子彈嵌入他的身體,打入他的靈魂,遺忘之力像是一滴墨汁滴入血水一樣暈染開來。


    刹那間,異域之門被猛然關上,幾乎已將那七輪紅日具象出來的紅衣之神驟然消去,繁多的猩紅飄帶像是被強風吹碎的彼岸花一樣在空氣中消散。


    肖恩向後倒去,躺倒在了雪地上。


    於此同時,已經恢複了動作能力的奧莉薇也癱倒在地。


    月光收起架勢,琴聲戛然而止,那些屏住呼吸的聲音這才鬆了一口氣。


    微光之海躺在地上沒有動靜,已經膨脹到極限的潘沙也不得不轉過頭看了一眼。


    “肖?”月光吞了吞口水,不知道此刻的寂靜意味著什麽。


    海潮的聲音微弱地響起,像是赤潮終於被海水帶走,一波波浪濤將麵具中的天地滌淨,肖恩的麵具恢複了那深邃的深藍色。


    一點星芒也消退了猩紅,恢複了恒定到有些冷酷的白光。


    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


    肖恩上一秒的記憶,是從北地魁族人遺跡走下坡來。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了雪地上,而周圍一片混亂,顯然正在經曆惡戰。


    我的記憶被抹除了?


    是因為……肖恩眯了迷眼睛,轉頭看向了那個一步步靠近的巨型事物……


    溫迪戈?


    是溫迪戈控製了我?


    即使被抹除了一小時的記憶,肖恩也隻是在睜眼之後短短數秒之內,就已經推測出了現在的情況。


    它的能力應該無法不間斷使用,現在是擊破它的最好時機!


    肖恩忍耐著胸口的劇痛,猛然翻身而起。


    看著肖恩的眼神從茫然轉變為鎮定,再到下定決心似地直視著溫迪戈,月光知道,不用他們解釋,自己這位可靠到過分的夥計已經明白了現在發生的一切。


    “靈力,借我。”肖恩的靈質已經延伸出去,與幾名隊友緊緊相握。


    想要對抗一個神性事物,靠現階段他們的威勢是不夠的。


    肖恩必須借助一個偶像的力量。


    “我要動用回避協議。”肖恩的聲音響起沒多久,月光、伊文和潘沙退到了他的身後,由月光彈奏起了一曲《帷幕》——他們暫時不會受到外界的幹擾,同時,也進行了回避,不會看見肖恩接下來所做的一切。


    停止了戰鬥的潘沙,此刻已經消腫了。


    他氣喘籲籲,奇異的身形釋放出一陣陣波動,邊緣仿佛在這世間消融。


    奧莉薇與肖恩心意相通,她走到了微光之海的前方,正對著溫迪戈走來的方向。


    地麵的震感越發明顯,周圍堆積在鬆枝上的雪都瑟瑟抖落。


    第一次,那個龐然巨物終於走出了白霧之中,肖恩兩人得以看清它的真容……


    腐敗的皮毛披掛在幹枯的肢體和巨大的骷髏上,如動物腐屍拚湊而成的身形其實還未構築完全,像是一個殘缺的巨型圖騰,正在天地間遊走以填補自己的缺損……


    巨大和不完全兩個特點,莫名地生出一種哀切的氣氛,像是一種對於創造者的質問。


    肖恩忽然有所領悟:有人設計了這一切,讓未成形的溫迪戈追逐並殺死當年涉及這個事件的探秘者或者後裔……


    為的就是讓這個神性事物得以完全,得以走出這片森林!


    這是個補完的儀式!


    如果不是他們及時趕來,如果伊文也被殺死的話,這個世間將多出一個暴虐的起源。


    “起碼現在……”肖恩感受著那刺痛心靈的精神波動,感受著擇人而噬的衝動,他吐出了一口氣,“我們有辦法修正這一切。”


    帷幕之中,潘沙終於回複了原貌。


    紫色的蒸汽漸漸消散,他盤腿坐在了一塊突起的石塊上,一根手指輕點自己的額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肖恩抬起了頭,雲層遮蔽了天空。


    巨神一般的事物推倒了一棵鬆樹,怒吼著衝了起來——兩個微不足道的事物膽敢站立在自己麵前而不逃跑,它顯然對此感到異常憤怒。


    奧莉薇身後,肖恩張開了雙手,金色的火焰在精工少女身上騰起,轉瞬間將她原本的服飾燒盡,改成了一襲黑袍。


    黑袍之下是堅毅的臉部輪廓,燭光映照在如同上了釉一般的精致臉龐上。


    草籃和火炬進一步增添了她的神性……


    借助奧莉薇的身形,肖恩釋放出全副靈力,揣摩著那位女士的身姿和氣勢,讓她從《夜風長詩》中走出。


    太陽已經落山,黑暗正在降臨,而赫爾希斯女士來到了雪林之中。


    她高擎起誓約炬火,將周圍原本打算在黑暗中沉寂的的一切,鍍上了一層金色,所有的事物都以最本真的形態展現在眼前,


    一點點燭光燃亮在雪地上,赫爾希斯能聽到世間人們的傾訴,而她將為他們守望。


    此刻的造神者絲毫沒有吝惜靈力的打算,如同洪流一般的能量,營造出了神明親臨的場景。


    而在肖恩眼前展開的,是沒有其他旁觀者能夠分享的一副絕景——


    風雪之中穿著黑袍的女士,高擎起了火炬,麵對著來自於自然嚴酷一麵的怪物。


    一切仿佛都契合上了,眼前一幕簡直與《夜風長詩》中的描述一模一樣。


    一時之間,肖恩不知道到底是他撰寫了那本經典,還是那本經典超脫了時間的藩籬,經由他手誕生在這世界上。


    而此刻他的領悟是,這一切都超脫了他想象的局限,自然而然地發生著。


    他決定融入這樣的時刻,而最適合的狀態是消隱。


    於是他雖然已在赫爾希斯女士的身後,卻還是退了一步,退到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雖然一個神明因他而出世,他卻不會去認領“造神者”的身份。


    誓約炬火所映照出來的金色光暈被點燃了,巨大的火輪層層暈染,一步一步擴大成了一個劃破黑夜的金色巨輪,成為了黑暗雪林中的奇景。


    金色,照亮了巨大的殘缺物,無可逃遁的光芒似乎讓他自慚形穢。


    帷幕之中,月光等人看不到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仍然能看到那鋪天蓋地的金色焰影,像是整個森林都燃起了大火,而那大火明顯讓溫迪戈都驚慌失措。


    月光和伊文沉默著——雖然他們知道這是肖恩以所有人的靈力所營造的近似“神跡”,不過,這樣的聲勢也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此刻的著魔潘沙低下了頭,呼吸平靜,似乎停止了思考,在聆聽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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