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睦殿中,歌舞升平。


    男人們在一起的時候,美酒佳人總是少不了的點綴。


    賀清韶戴著十二玉珠的旒冕,穿著明黃色龍袍,高踞殿上,看著殿中正在輕盈起舞的窈窕身影,臉上泛起了笑容。


    這個時侯,華貴人應當已經將雲華引入彀中了吧。


    雲華雖然機警,但是估計也想不到華貴人會為了討得他的歡心,要拿姐姐的身體來作為進身之階吧?


    雲華可以不吃一口宮中的飯,不喝一口宮中的酒,但是總不能不吸一口宮中的氣。


    當初將雲輕染從庵堂中撈出來這一步算是沒走錯,否則有什麽理由不動聲色地接近雲華呢?又如何讓定南王相信自己對雲華的執念呢?采薇這個錦衣衛,可算是有能耐的很,將回頭應該好好獎賞她。這樣的人才,能夠輕易地將雲輕染這種貪心自私的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實屬難得。過了這件事之後,應該提拔起來,畢竟錦衣衛在佟定寶


    的領導下,到現在也不過是堪堪守成而已。


    雲華入彀之後,春容閣就該來人了吧。


    賀清韶的雙手握緊了龍椅兩旁的扶手,麵上帶著微笑,心中卻充滿了期待。


    果然,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大殿門口走了進來,小步走上台階,上前就磕了個頭:“小的春容閣太監戴明叩見陛下!”


    賀清韶並沒開口,跟隨在賀清韶身後的大太監秦德良上前問道:“你不在春容閣伺候,跑來敦睦殿做什麽?”


    小太監擠眉弄眼說道:“春容閣華貴人讓小的來稟告陛下,說道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請陛下去一趟。”


    賀清韶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悅地說道:“朕此刻有正事,讓華貴人好好呆著,不要再來打擾朕。”


    小太監跪著向前挪了兩步,想要靠近賀清韶,卻被秦德良擋住了去路:“小兔崽子,在雜家眼前玩什麽花活兒?”


    小太監隻好示意秦德良低下頭來,趴在秦德良耳邊說道:“華貴人說了,陛下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正在春容閣等待陛下呢。”


    秦德良睜大了眼睛,看了看賀清韶,又回頭看看小太監,低聲罵道:“兔崽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小太監低聲道:“華貴人剛才請定南王妃到春容閣敘敘姐妹別情,如今正在說話呢。”


    秦德良對這個消息感到震驚,但是又不敢不告訴賀清韶。他知道自己這位皇帝陛下雖然年紀不大,看起來和煦陽光,可是手段卻足夠狠辣,根本不是能夠讓他欺上瞞下的。


    而華貴人這一舉動顯然是要把定南王妃獻給陛下,這樣的行為是否妥當,也不是他一個閹人能夠判定的。他能做的,隻是將一切如實稟告給他唯一的主人。


    秦德良走到賀清韶跟前,貼在賀清韶耳邊說道:“華貴人請了定南王妃在春容閣敘話,所以特意請陛下過去。”


    賀清韶的呼吸一下子就快了起來。


    秦德良就在他身邊,感覺到陛下立刻變得急促的呼吸,心道:華貴人果然沒賭錯,陛下真的對定南王妃心心念念,不能或忘啊。


    賀清韶雙手握拳,抑製著在龍椅扶手上砸上一拳的衝動,慢慢地站起身來道:“朕去更衣,各位愛卿且隨意。”


    下麵的勳貴群臣一起轟然應答,看著賀清韶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側麵的重重簾幕之後,敦睦殿中的氣氛立刻又上升了一個熱度。淩玄翼距離賀清韶最近,他耳力過人,隱隱聽到那兩個太監提到了“春容閣”、“定南王妃”這樣的話,立刻感覺到了異常。再看看賀清韶麵上盡力抑製的激動,以及立刻起身離開的舉動,淩玄翼雙目一眯,


    站起身來就要離席。


    一個勳貴舉著酒杯走了過來:“來來來,我敬王爺一杯……”


    淩玄翼哪裏有心思和他糾纏,袍袖一甩就將他扔到了一邊,也不管那人連聲叫痛,就幾步走出了殿外。


    尋常在殿外守候,看見淩玄翼匆忙出來的身影,知道恐怕有什麽事情發生,連忙上前。


    淩玄翼對他點了點頭,比了個手勢。尋常心領神會,躬身退下,隱沒在了黑影之中。


    中秋圓月灑下明亮的光芒,讓整個皇宮都披上了一層乳白色的薄紗。


    而有光明的地方,就難免會有黑暗。


    春容閣周圍,已經被數百禁軍團團包圍,他們穿著深色的盔甲,持著寒光閃閃的長槍,無聲地匯成了一大片黑色的陰影。


    而春容閣正房中,一身明黃龍袍的賀清韶背手而立。


    “雲華何在?”賀清韶的聲音中掩飾不住激動。


    雲輕染聽出了他努力壓製的激動,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痛快。


    酸楚的是,陛下果然對雲微寒懷著那種心思,隻是一句話,他就扔下了敦睦殿中的勳貴大臣們匆忙趕了過來。在他心裏,雲微寒的地位真是太重了。痛快的是,就算是陛下對雲微寒愛如性命,可是對於雲微寒來說,被一個自己丈夫之外的男人占有,無疑是天大的侮辱。而且,接下來,雲微寒還要失去定南王妃的寶座,失去定南王的愛重,甚至失去她


    的生命!


    即使是陛下,也無法將這些東西原封不動地替雲微寒保護好。


    而逼死雲微寒的,是太後、文柔公主,甚至還有皇帝自己,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完全沒有任何責任。


    雲輕染心思電轉,卻從采薇手中接過一個香囊,走上前去要給賀清韶掛在腰間:“姐姐就在內間休息,想是有些疲憊。”


    賀清韶退了一步,擺了擺手道:“采薇,你來。”


    他不知道雲輕染這種人還有沒有什麽算計,會不會把他也算計到裏麵去,還是不要讓她近身比較好。相比較來說,錦衣衛成員采薇更值得信賴。


    采薇無言地屈膝行禮,從身上再次掏出一個香囊,上前一步幫賀清韶掛在了腰間的玉帶上。


    雲輕染的臉色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白。


    皇帝對自己的宮女比對自己更加信任和親近,這說明什麽?


    說明采薇本來就是皇帝安排在她身邊的人,說明皇帝雖然樂意接受她送上的這份大禮,卻對於她這種出賣自己姐妹的人並不給予好評。


    雲輕染心中思緒翻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采薇伺候賀清韶戴上裝著解藥的香囊,然後掀開門簾,讓賀清韶走了進去。


    繡著喜上梅梢圖案的錦簾再次垂落,將內間和外間隔絕開來。


    采薇靜靜地站在內間門口,竟然沒有一點向雲輕染解釋和請罪的意圖。


    雲輕染站在原地,想要責問幾句,想起內間的賀清韶,又閉上了嘴巴。


    如果采薇就是皇帝的人,那麽豈不是說明,是皇帝派人誘導她想出了這個辦法——說明皇帝早就對雲微寒垂涎不已,但是又無處下口,隻好利用自己來將雲微寒迷倒,以償夙願?


    想起那天賀清韶以自己的名義在行宮求見雲微寒被拒,後來幹脆直接闖入的情景,雲輕染覺得,賀清韶恐怕是早有預謀。


    再往前想,她當初從庵堂中出來,明麵上看起來是太後的懿旨,這背後說不定也是皇帝的手筆。至於雲淺薰的死因,雲輕染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皇帝這樣費盡心思,就是為了將她擺在前麵,利用她對雲微寒的仇恨,讓雲微寒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然後不引起雲微寒警惕地接近她。


    如果皇帝去接近雲微寒,恐怕根本做不到,就算是定南王不動手,雲微寒也會將他拒之門外。


    而如果用其他嬪妃,她們根本沒有理由和雲微寒走得太近,反常的接近也一定會引起雲微寒的警惕。


    隻有雲輕染,恰恰是因為和雲微寒有仇又有親,可以顯露敵意,又可以糾纏不放,偏偏有了太後的庇護,雲微寒還不能因為這種程度的糾纏對她痛下殺手。


    所以,當雲輕染糾纏到一定程度,觸及雲微寒最大容忍底線的時候,雲微寒必然要給雲輕染一個當麵說開的機會,並且明言警告雲輕染。


    這樣一個機會,皇帝恐怕早就想好,安排在了這個中秋夜宴之時。


    而采薇就是皇帝派在她身邊掌控這個機會的關鍵人手。


    雲輕染垂下了眼皮,掩蓋了目中的憤怒、嫉妒、失落、黯然、酸楚等交織複雜的情緒。


    原來自己,真的隻是一個工具,一個皇帝用來得到雲微寒的工具。


    自己費盡了心思,在他們眼裏,大概也隻是把自己當成一個笑料吧。


    可是,真的自己就隻能當一個乖乖地任人使用、任人拋棄的工具嗎?


    她已經是華貴人,誰說她就隻能甘於工具的命運?


    皇帝再愛慕雲微寒,再想將她收入懷中,也不能保住雲微寒的性命!


    太後對於雲微寒早已十分不滿,隻是找不到下手的理由。這次如果讓太後親自將皇帝和雲微寒捉住,太後絕對不會放過雲微寒!


    從慈寧宮到春容閣,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太後來到的時候,應該正是皇帝最迷醉之時。


    文柔公主看見自家的兒媳婦和別的男人做出這等醜事,又怎麽會放過雲微寒?


    皇帝想要一個活生生的雲微寒,可是她卻要讓他看著雲微寒死在麵前。


    雲輕染抬起眼睛,看了看站在內間門口一動不動、滿麵肅然的采薇。隻是,原本自己是吩咐采薇親自去通知太後的,卻不知道采薇是皇帝的人,那麽,采薇現在既然明擺著要在這裏守門,顯然是沒有人去通知太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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