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德鄰心中有事,所以上香祈願時就特別虔誠。


    他肅然靜立在高大的三清祖師像前的蒲團之後,雙目閉合,口中默禱。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恭恭敬敬地跪伏在身前的蒲團上行了三禮九叩。


    靈心道人遞過線香,雲德鄰肅容行禮,舉起線香用左手按照中、左、右的順序將它們一一端正地插入香爐之中。


    然後雲氏三姐妹也一一畢恭畢敬地上了香。


    靈心道人誇了幾句雲德鄰行禮規範,說他是個內行,令得雲德鄰臉上浮出自矜的笑容。


    側殿就是三清觀最有名的地方了,因為所謂的靈簽就是在這個側殿抽取的。


    在高大的三清畫像前,一字排開三個蒲團。


    雲德鄰依然是先肅立默禱,靜心祈願,然後跪倒在蒲團上行禮。


    行禮後,跟隨在靈心道人身後的小道童捧著一隻簽筒,遞給了雲德鄰。


    雲德鄰閉目禱祝之後,將手中的簽筒搖了幾搖,果然,啪嗒一聲,一根竹簽掉了出來。


    侍奉在一旁的小道童連忙雙手拾起,捧到雲德鄰麵前。雲德鄰接過竹簽,將簽筒交給了小道童。


    他捏著竹簽,看了一眼竹簽上的字,不由皺起了眉頭。


    輪到雲微寒,她也學著雲德鄰的一舉一動,默禱、跪拜之後,接過了小道童遞過來的簽筒。


    捧著簽筒,閉目搖晃了幾下,聽見一聲竹簽落地的聲音。雲微寒睜開雙目,看見小道童殷勤地捧起地上的竹簽,送了過來。


    雲微寒接過竹簽,眼角卻發現靈心道人雖然肅立在一旁,身體卻有些緊繃。他似乎在緊張什麽?


    從惹哭明月公主開始,雲微寒心中的警戒就已經提高了。


    在淩玄翼縱馬踩碎蕭燕飛的雙腿之後,這種警戒達到了最高程度。


    所以,雲德鄰一說到三清觀進香,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那邊設下的圈套?


    諸葛一生惟謹慎。涉及到自己的性命的時候,絕對不怕多謹慎一點。這是雲微寒能夠在眾多同伴犧牲後,自己卻一直活下來的寶貴經驗。


    在無量山下,被一個陌生的小丫頭塞了一張紙條提醒她小心三清觀的時候,雲微寒全身的警報都已經打開了。


    從踏上第一級石階開始,雲微寒一直都在觀察身周所有人和物,尋找其中的違和感和細節。


    靈心道人迎出來,目光連掃都沒有往雲氏三姐妹身上掃一下,很是守規矩。


    但是雲微寒總覺得他有什麽地方不太對,雖然她還不能找到這種違和感的原因,但是雲微寒已經開始提防著靈心道人和他帶著的兩個小道童了。


    當雲微寒開始在蒲團上跪拜時,她用餘光看著的卻是站在一邊的靈心道人。


    靈心道人的眼睛微微下垂,仿佛沒有任何動靜。但是他身邊的小道童卻換了一個上來,遞給了雲微寒一個與雲德鄰不同的簽筒。


    這樣一個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的細節,引發了雲微寒的警惕。


    她接過小道童遞過來的竹簽,卻沒有將簽筒交還,而是反手遞給了身後的清瑟。


    清瑟不解其意,但是卻抱著簽筒沒有鬆手。


    靈心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


    雲微寒抬眼看了看手中竹簽上四個漂亮的小楷字體,也禁不住露出驚訝之色。很快,她就勾起了嘴角。


    等在一旁的小道童終於忍不住了,他走上前來行了個禮,小聲地說道:“女善信,請將簽筒交還。”


    雲微寒抿嘴一笑:“怎麽,小師傅難道還怕我把你家簽筒拐走了不成?”


    小道童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是一味地說道:“請把簽筒交還給我。”


    清瑟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小姐就是要逗弄這個小道童,不肯把簽筒交還給他,卻也忠誠地執行著命令。她同情地看著這個可愛的小道童,將簽筒抱在懷裏,跟在雲微寒背後。


    小道童愁眉苦臉地看了看靈心道人,垂著頭跟在她們主仆身後,身上散發出沮喪的氣息。


    靈心帶著微笑走了過來,向著雲微寒稽首行禮:“女善信,請不要跟妙真開玩笑了。這是他負責的活計,出了問題是要受罰的。”


    雲微寒笑道:“道長不必擔心,我也隻是和這位妙真小師傅玩一下,等會兒就會還給他的。”


    靈心無奈地歎息了一聲,搖著頭走開了。


    就在雲微寒和人爭搶簽筒的時候,雲輕染和雲淺薰也都已經抽出了自己的靈簽,拿在了手中。


    雲淺薰皺著眉頭道:“姐姐,我這是呂仙黃粱,似乎不是什麽好兆頭。”


    雲輕染安慰道:“這個卻不是隻看字麵意思的,還要等仙長解簽之後才會知道。”


    靈心道人見他們都已經抽了簽,就上前引著雲氏父女四人向著側殿東牆下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說道:“敝觀解簽的是觀中輩分最高、道行最深的一位前輩,眾善信都說了,他所解說的最是靈驗準確。”


    等走到近前,卻發現一個胡須花白、衣衫不整的老頭正靠在牆角打瞌睡。


    靈心的臉有些發紅,尷尬地咳了幾聲,走到近前叫道:“師叔,師叔,有幾位善信要請您解簽,還不速速醒來!”


    老道士抬起眼皮,看了靈心一眼,懶洋洋地說道:“叫這麽大聲做什麽?我老人家耳朵還沒聾呢。”


    靈心似乎習慣了他這種說話方式,也不以為忤,反而退了一步,示意雲德鄰上前。


    雲德鄰上前行了一禮,將手中的竹簽遞到了老道士伸出來的幹瘦手掌裏。


    老道士半眯著眼睛,掃了一眼竹簽上的字,又看了看雲德鄰,懶懶道:“這有什麽不好懂?你也是考科舉出來的,這個典故你莫非不知道嗎?”


    雲德鄰見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科舉出身,神態更加恭敬了:“還請仙長解惑。”


    老道士將竹簽丟給他,隨口說道:“揚雄仕新,官高何益?疾風巨浪,前行何必?妄為則凶,守靜則吉。”


    雲德鄰的臉色有點難看,卻還是禮數周到地向老道士行禮謝過。


    作為一個探花郎,他自然是知道“揚雄仕新”的典故的。


    揚雄是漢代大文豪,卻因為在王莽的新朝出仕,臣節有虧,隻落得千載之後還被人嘲笑。


    老道士讓他“守靜”,靜心、安靜,不要妄為,更不要錯誤地選擇了君主,像揚雄一樣,貪圖高官厚祿,最後遺臭萬年。


    雲德鄰心中十分煩躁,皇長孫是宏昌帝認定的繼承人,他選擇追隨皇長孫,怎麽可能和揚雄仕新相提並論呢?


    這三清觀的簽,看起來也不是像傳說中那麽靈驗。


    輪到了雲微寒,她卻駐足一旁,沒有過去,而是對著雲輕染和雲淺薰道:“兩位妹妹先請吧。”


    雲輕染也不客氣,上前斂衽一禮道:“有勞仙長了。”


    老道士接過她的竹簽,看了一眼竹簽,又看了一眼她的麵色,隨口說道:“廉頗思趙,悔之無及。一念之差,拖水帶泥。存惡得禍,行善得吉。”


    雲輕染皺著眉頭問道:“仙長能不能詳細說說?”老道士耷拉著眼皮說道:“廉頗離開趙國,最終卻不免思念故國。然而即使向趙王表示他的忠心和能力,卻也再也不能回去了。這就是人生值得警戒的地方。在人生最關鍵的時候,一步之差,就會帶來截然


    不同的命運。邁對了,走了善路,自有善報;走錯了,心存惡念,自有惡報。說穿了,不過是珍惜眼前,多行善事罷了。”


    雲輕染聽了,將一雙細細的眉毛擰成了一團,卻還是謝過老道士,退到了一旁。


    雲淺薰直接走上去,行禮之後,將竹簽遞給了老道士。


    老道士還是看了看竹簽,再看了看她的麵容,就隨口說道:“呂仙黃粱,美夢何益?鏡裏恩情,夢醒無跡。安分有福,貪心自斃。”


    雲淺薰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這段話很直白,她不需要老道士詳細解釋,也能聽得懂。


    就是說,她所想要的那些不過是水月鏡花、黃粱一夢,如果不安分守時,就會因為貪心而自食惡果。


    雲淺薰的嘴巴嘟了起來,如果不是還記得這裏是三清觀,不宜吵鬧,說不定她都已經叫起來了。


    雲微寒見他們三人都已經解簽完畢,才緩緩走到老道士近前,將手中的竹簽遞給了老道士。


    老道士還是那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掃了一眼竹簽,接著看了看雲微寒的臉。


    突然,他低頭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竹簽,臉上的神色一片驚訝,眼睛也睜得老大,沒有了一絲瞌睡的模樣:“鳳鳴高崗,梧桐朝陽?”


    他霍然站起身來,走到了雲微寒麵前,上下端詳著她的麵容:“你的麵相甚是奇特……明明生機斷絕,卻為何又重煥新顏?這般奇特的麵相,還真有大富貴的氣象。隻是,這母儀天下之兆,卻是有些古怪!”


    聽到“母儀天下”這四個字,側殿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雲德鄰鼻翼翕張,激動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仙長,你說什麽?小女這是鳳命、母儀天下的命數?”雲輕染和雲淺薰則是滿臉的不可置信和歆羨、嫉恨。雲淺薰幹脆就叫了起來:“狗屁!狗屁!什麽狗屁三清觀!她哪點像母儀天下的命?純粹是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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