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夫人聽見錦衣衛扔出這麽一個重磅消息,差點當場暈死過去:她攢下的利息銀子用於養死士?這怎麽可能?這要是真的,她和禦花園行刺事件可真是撕擄不清了。


    她已經嚇得渾身篩糠,說話都哆哆嗦嗦的:“不,不可能,我,我的利息銀子,都,都,都是,都是安平侯府的管事……”


    她忽然住了嘴。當初為了瞞著雲德鄰,她的印子錢都是安平侯府管事一起放出去,然後按時收了利息,攢夠一萬兩就給她存在錢莊裏。銀票都是交給安平侯夫人替她保存。


    安平侯夫人對她來說,亦嫂亦母,從她十來歲將她帶大,雲夫人對安平侯夫人十分信任,也不怕她給私吞了。


    這些年來,雲夫人手頭寬裕,還真沒有好好盤點過在安平侯府那邊存了多少銀兩。


    雲夫人也與安平侯夫人說過,如果有什麽事兒,那些銀兩她可以隨意使用。


    說不定,這些錢真的被哥哥用於培養死士了……那些禦花園行刺的死士是哥哥派的,她是知道的。


    可是,這些事情怎麽會追究到她的身上?錦衣衛真的什麽都知道了嗎?


    雲夫人的臉色變了又變,卻沒有看到旁邊雲德鄰的臉色和目光。


    雲德鄰幾乎想要伸手掐死眼前這個女人了。


    官家女眷,居然敢在外邊放印子錢,收高利貸利息,真是膽大包天!一旦禦史知道,雲德鄰的烏紗難保!


    可是更讓他生氣的是,雲夫人放高利貸用的還是安平侯府的管事。這說明什麽?說明她防著他雲德鄰,她的夫君;說明在她心裏,真正可信的還是安平侯府!


    賺錢時候、有好處的時候,想的都是安平侯府;現在出事了,追究責任的時候,就輪到找他雲家了?


    雲德鄰見雲夫人說了一半不說了,就知道她還有什麽在瞞著自己。


    隻是,現在他也已經不在乎了,他隻希望這個女人不要真的牽扯到謀逆之中。否則,他雲家上下都要為她陪葬。


    雲德鄰想到這裏,猛然起身,疾步走到外間,匆忙開始磨墨。


    為首的錦衣衛看著他的動作,笑著說道:“雲大人這是準備大義滅親?”


    雲德鄰也不奇怪他能猜到自己的意圖,錦衣衛在各個官員家都多多少少安插有眼線,這些天雲府中發生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也是很可能的。


    他隻是忍著心中的怒火和隱隱的恐懼說道:“家門不幸,娶婦如此,讓大人見笑了。”


    他怎麽能夠讓這樣一個賤婦連累?他還有光明的前途呢。等微微嫁給定南王,等皇長孫成為新君,就是他出頭之日。


    哪個讀書人的理想不是為良相,佐明君,建功立業,治國平天下?


    如今他已經距離這個理想越來越近,怎麽可能因為一個賤婦而止步?


    雲德鄰越想越怒,磨墨的力氣也越來越大,差點把墨汁濺到自己身上才算是回過神來。


    看著已經磨好的墨汁,雲德鄰抓起毛筆,展開紙張,下筆如飛,幾行漂亮的靈飛經字體出現在白紙上:


    王氏寶珍,有夫雲德鄰,因其無出、竊盜,故立此書休之。此後王氏退回本宗,兩人各自婚嫁,互不相幹,永無爭執。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


    雲德鄰看了兩眼,確認無誤後在左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年月日,也等不及墨跡幹涸,隻是用力吹了吹,就拿著休書進入了內室。


    “賤人,拿著你的休書,滾回你的安平侯府去吧!”雲德鄰將休書拍到坐在凳子上的雲夫人臉上。


    雲夫人還在想如何將自己和行刺事件剝離開來,沒想到雲德鄰竟然已經匆匆寫好休書了。


    她顫抖著手將臉上的紙拿下來,看著紙上熟悉的字跡,曾經非常喜歡的靈飛經字體,如今卻寫的是要將她休棄。


    無出、竊盜……


    雲夫人的淚水無聲地流了出來。


    當初,安平侯夫人曾經勸過她,讓她給雲德鄰納兩房妾室,生個兒子就留子去母,和自己親生的也沒有什麽兩樣。


    可是她始終不願意在兩人中間插入別的女人。她懷著忐忑的心,去問雲德鄰。雲德鄰卻說道:“生兒生女,是前生的福緣。若能生,夫人便生了,要那些女人何用?我卻不願我的兒子是妾室所出。”


    他還說:“珍珍,你別想太多。就算是沒有兒子,也是我雲德鄰前世修行不夠。我隻要夫人一個就夠了。”


    他溫柔的聲音和關切的表情,讓雲夫人甜蜜了很久很久,讓她深深地覺得,當初為了得到這個男人所付出的心力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沒有聽從嫂子的話,沒有給他納妾。這麽多年來,他也從來沒有提過無出這件事。如今,卻突然拿出來當作休妻的一個理由,真是讓人心寒。


    竊盜……她確實是偷偷用了裴如蘭的嫁妝,可是他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以前一句話也沒說過?


    那些良田的地租、商鋪的盈利甚至印子錢的利息,難道他沒有使用嗎?偌大的雲府,處處豪華氣派,他出門在外打扮得瀟灑體麵,這難道是隻靠他那一點點俸祿就能夠做到的嗎?


    花錢的時候什麽都不說,現在雲微寒攀上了高枝,為了巴結定南王,就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她的頭上了嗎?


    雲夫人怒視著雲德鄰,雲德鄰也不甘示弱地瞪著她,夫妻兩人竟然像對鬥雞一樣,互相凶狠地用目光射向對方。


    在他們看來,所有的責任、錯誤都是對方做下的,自己都是被對方害的。


    雲夫人對雲德鄰心寒,雲德鄰對雲夫人失望。


    過了一會兒,雲夫人冷笑道:“好,老爺既然要休我,可敢將這休書親自送到安平侯府去?”


    “有何不敢?”雲德鄰正想將這件事情鬧大,和安平侯這種謀逆行刺的人脫清幹係,“我雲家的《鬆雪圖》這些寶物,還在安平侯府中,我還要找他討個說法呢!”


    雲夫人臉色一白,想起她將裴如蘭嫁妝中的字畫偷運到安平侯府,這件事情無論到哪裏都說不出道理來。


    雲德鄰如果真的要用這個理由去找哥哥算賬,哥哥也是要跟著丟臉。


    如果傳開來的話,說不定還會有人說,是哥哥唆使她盜竊《鬆雪圖》的呢。


    她白著臉說道:“哥哥以前幫了你多少忙,難道你都忘記了嗎?沒有哥哥,哪有你的今天?就為了這些字畫,你就要弄的兩家翻臉不成?”


    雲德鄰當初選擇王寶珍,當然是出於跳離即將沉沒的裴家大船,抱著正在升起的安平侯大腿的目的。但是這不等於王寶珍這樣說他,他就會沉默不語。王寶珍自己一說完就知道這句話說得不妥當,果然,雲德鄰刻薄的話已經脫口而出:“當初你是做了什麽才能夠進了我雲家的門,你自己心裏清楚!別總是把自己擺得那麽高,好像我是自己求著要娶你一樣


    !”


    他冷哼一聲:“若不是你做下那等事體,我就是要續娶,好歹也娶一個比裴如蘭差不多的,而不是你這種相貌平平、性情輕浮、又喜竊盜的婦人!”


    王寶珍被他說得捧著心口,感覺著心底的劇痛,一張臉雪白如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簡直是最大的打擊了。王寶珍對於雲德鄰的癡戀,從十八歲邂逅時的第一眼開始,到現在已經十六年了。


    當初為了得到雲德鄰,她采用了千般手段,接近裴如蘭,又表現出萬般柔情,籠絡雲德鄰。最後,還是因為裴首輔家出了事故,她才能夠乘虛而入,如願以償。


    沒想到,十幾年的癡戀,十幾年的夫妻,如今在雲德鄰口中,卻隻是自己輕浮倒貼的結果。


    整個世界在王寶珍麵前都崩潰了,她已經無力掙紮,隻能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宛如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白蘭拚命把自己縮到角落裏,希望兩位主子徹底忽略她的存在。


    錦衣衛們雖然沒有進入內室,但是卻在外間將他們兩個的爭吵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互相笑著擠眉弄眼:看看,這看起來光鮮的禮部尚書家裏,還不是亂成一團。


    人人都說禮部尚書雲大人愛妻如寶,妻子多年無出,也不曾納妾,連通房都沒有一個。還說雲夫人好福氣,夫君英俊瀟灑,官職又高,對她又好,真是羨慕死了京城的官家夫人們。


    如果讓她們現在來聽聽這對傳說中的恩愛夫妻的對話,那些羨慕雲夫人的人一定會把下巴都驚得掉下來。


    為首的錦衣衛清了清嗓子說道:“雲大人,時間不早了。還請尊夫人趕快跟我們過去,以免上麵生氣,對尊夫人更為不利。”


    雲夫人雙手捏著休書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雲德鄰深吸了一口氣,從內室走了出來,向著錦衣衛們一揖道:“王氏已經與我雲家沒有關係,請諸位將她帶走吧。”


    兩個錦衣衛掀開內室門簾,將呆坐不動的雲夫人拉起就走。


    白蘭匆忙趕上道:“官爺,官爺,如今天寒地凍,不如讓奴婢去叫輛馬車,將夫人送過去吧。”


    一個女子被十幾個男人拖著在大街上穿行過市,就算是最後問清楚了無罪釋放,還能有什麽名聲,以後還怎麽活?


    幾個錦衣衛互相看了幾眼,為首的錦衣衛笑道:“你倒是有幾分忠心膽色,可惜我們錦衣衛辦事自有規章。”


    他一揮手,兩個錦衣衛拖著癡癡呆呆的王寶珍就走出了雲府側門。大都督交代下來的事情,他們敢給誰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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