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嬤嬤是懷著一種詭異的心情教導雲微寒的。


    因為雲微寒學規矩實在太快,而且還尤其喜愛讓楊嬤嬤示範。


    比如楊嬤嬤教她站立,說道:“若是在宮中遇到貴人,對方位分高,自己身份低,不得賜座,隻能站立之時,總不能說站個一刻鍾就東倒西歪、雙腳倒騰,實在不雅。”


    她讓雲微寒靠牆而立,肩背貼牆,全身筆直,頭頂水碗一動不動站一個時辰。


    可是雲微寒仍舊是說道:“嬤嬤言之有理,隻是還請嬤嬤示範。”


    楊嬤嬤頂著水碗走路都無事,自然不怕站立。


    她頂著水碗按照標準姿勢站好,站了一刻鍾才收了姿勢道:“大小姐可看清楚了?”


    雲微寒道:“看是看清楚了,隻是不知道嬤嬤如此,能站立多久?可能站一個時辰?”


    楊嬤嬤道:“老奴不是誇口,即使是兩個時辰,也是能做到的。”


    雲微寒喜道:“嬤嬤真是厲害。如此,不如我與嬤嬤同時站立,且看看誰先支持不住?”


    楊嬤嬤一心想要震懾雲微寒,好收服她,將她調教成一個合格的側室,於是就答應了。


    可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雲微寒貼牆站了一個時辰,上午的實踐訓練時間都用完了,她也沒有喊累認輸的意思。


    倒是清瑟前來提醒時間,她們才開始繼續閱讀學習。


    楊嬤嬤開始掛起畫卷講授外廷命婦服裝穿戴的時候,心情又有些控製不住的焦躁。


    這樣的雲大小姐,實在是無處下口。


    行禮,蹲身蹲到什麽高度,屈膝的姿勢,雙手擺放的位置,頭要太多高,什麽時候開口問安,說話聲音的大小軟硬……等等,楊嬤嬤開始教導雲微寒的時候,就有一種預感,這次,她應該還是學得很快。


    果然,隻用了一個時辰,雲微寒就把這些細節都一一做到了完全符合她要求的程度。


    楊嬤嬤又開始講不同位分的宮中女眷,擁有什麽相應的權利和義務。


    第三天,楊嬤嬤讓雲微寒戴著滿身首飾,步搖金釵、釧鐲環佩,訓練她走路時候的輕盈無聲。


    從最開始時候的叮當作響,到最後在她指點下,行路之間悄然無聲,也隻是用了一個時辰。


    楊嬤嬤終於無奈地切入了自己此行的主題:皇宮、藩王、權貴之家的妻妾之別,嫡庶之分。


    按照她原來的計劃,她是要在收服了雲大小姐之後,慢慢熬著她的性子,多磋磨她一段時間,讓她從心底深處畏懼自己以及自己身後的權勢背景了,才開始進入這一個主題。


    讓她空有一張清麗嬌豔的麵孔,不僅走路行禮都標準到僵化,而且從心裏也要臣服於正妻的管教,認清自己的身份。


    日後到了定南王府,自然也就不會不識眉眼高低,妄想那些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是,沒想到的是,雲大小姐學東西太快了,她原本準備用來磋磨雲大小姐最少半個月的實踐訓練,隻用了三四天就全部教完了。


    而雲大小姐的性格強硬無比,從來不肯落於下風。


    她根本沒有收服雲大小姐,現在講這些妻妾嫡庶,根本不能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不講這些,她還有什麽可教的?


    楊嬤嬤心中忐忑,就好像一個新手教師上了講台,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計劃裏能講五十分鍾的教案,隻用了二十分鍾就講完了。


    剩下的大半時間,你讓學生上自習?跟學生講講糗百的段子?


    都不是什麽好主意,大概就隻有把還沒有好好備課的下一部分內容拿出來應付了。


    可想而知,這部分內容就會講得磕磕絆絆的,因為你自己的思路都不清楚。


    雲微寒現在就是一個目光犀利的學生,看著楊嬤嬤雖然表麵上還是一派從容,但是說話的語速、流暢程度明顯變差,眼神也時不時飄忽起來,她意識到一定有什麽問題。


    楊嬤嬤講到了親王級別的家庭配置:“王爵可以有正妃一人,側妃二人。”她還舉了定南王的家庭做例子,“定南王府便是如此。老定南王王妃乃是聖上的妹妹文柔公主,兩位側妃都是南疆世族之女。”


    雲微寒的眼神有些冷厲起來,是她感覺錯了,還是真的楊嬤嬤在講到定南王府的時候,似乎語氣裏有點什麽不同的意味?


    “三百年來,定南王曆任正妃,都是皇家宗室女子。然而側妃卻多為南疆本土世家女子。兩者之間,多有齟齬。”


    “若定南王再次迎娶皇家公主,也說不準公主會從京城貴女中選一位合乎眼緣的側妃,一起前往南疆。到時候守望相助,也是一場佳話。”


    楊嬤嬤似乎是隨口提起,語氣不緊不慢,聽不出來有什麽不同,但是雲微寒覺得這句話有些突兀。而且,她同時還感覺到楊嬤嬤的眼神和肢體語言有了細微的變化。


    楊嬤嬤很在乎這部分內容,她覺得定南王府妻妾之間的關係很重要,她覺得公主帶一個京城貴女去做定南王側妃這個消息很重要。


    雲微寒做出了判斷。


    但是這又跟她有什麽關係呢?她和淩玄翼的關係,也就是淩玄翼在刑部尚書高彥舉問話時候喊了一嗓子,當時在場的人……難道雲輕染和雲淺薰向外說了什麽?


    應該不會的,她們嫉妒還來不及,怎麽會把這種她們認為榮耀的事跡宣揚出去,讓那麽多人羨慕她們恨之入骨的這個嫡長姐呢?


    而這和楊嬤嬤此次的來意有關嗎?楊嬤嬤還是為了定南王而來?蕭貴妃從哪裏知道的消息?為什麽要找到她的頭上?不對,是明月公主。


    雲微寒突然領悟,楊嬤嬤是明月公主以蕭貴妃的名義派來的,所謂教導她規矩,實際上是告訴她,我已經選擇了你做定南王側妃,你隻要乖乖聽話,做好你一個妾室的本分,我就許你之後的榮華富貴!


    想到在清河長公主的賞菊宴上,明月公主突然變得熱情起來的表現,雲微寒終於確定了,她確實看中了自己去做定南王側妃。


    雲微寒有了這個認知,差點冷笑出來。


    她到底是表現出了什麽特質,竟然會讓明月公主覺得她是一個適合作側妃的好人選呢?


    這個明月公主,還真是自以為是得很。


    她是不是覺得掌握別人命運的感覺很好?或者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應該因此而感激涕零?


    接下來的學習中,雲微寒的臉色一直是冷冷的,對於楊嬤嬤連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


    第五天的時候,楊嬤嬤終於沒有什麽可教的了。


    她以檢查為由,將全部實踐訓練和閱讀學習都複習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什麽漏洞。


    終於,第七天的時候,楊嬤嬤挎上了她那個藍底白花的小包袱前來辭行。


    雲微寒連客套性的挽留也沒有一句,封了一個紅包給她之後,就讓門房派了一輛馬車將她送到了皇宮門口。


    楊嬤嬤一走,清瑟就來回稟道:“小姐,楊嬤嬤走之前那天,在府裏轉了一轉,遇到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和她們說了幾句話。隻是不知道說了什麽。”


    雲微寒冷笑道:“終歸不會是什麽好話。”


    楊嬤嬤既然是來教她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妾室,最後卻沒能拗改她的硬脾氣,該算是沒有完成貴妃娘娘和明月公主的吩咐吧。


    宮裏人心眼多,或許是想著弄點什麽有價值的消息將功補過?


    不管怎麽說,雲夫人母女三人和她的仇恨已經不可化解了。


    就算再加上蕭貴妃和明月公主母女,也不過是那樣。


    楊嬤嬤一走,枕霞院的氣氛就輕鬆了許多。


    雲微寒坐在書房裏思考著。


    她在天清池和淩玄翼挑明了關係之後,對於人生的規劃就有了很大改變。


    原來她隻想著攢點錢找個機會離開雲家,去過自己的小日子,自在逍遙。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配合淩玄翼的計劃,將整個天泰朝的局麵推到對淩玄翼最有利的那個方向。


    隻有那樣,賀清韶才會親手斬斷束縛淩玄翼的枷鎖,廢除定南王必須娶宗室女的陳規。


    同時,在這個過程中,她還要提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減小他們兩人之間的差距,為日後兩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打好基礎。


    那麽,有些事情,就需要好好利用一下。


    雲微寒托著下巴,露出了帶著冷意的微笑。


    第二天,枕霞院就傳出消息,宮裏的貴妃娘娘專門派人來教導大小姐,是因為大小姐就要飛上高枝做貴人了。


    清河長公主的賞菊宴上,定南王和明月公主一起選中了大小姐,想讓她去做定南王側妃。


    這個消息傳得很快。


    不到兩天時間,雲德鄰也聽說了。


    他高興得已經忘記了上次雲微寒拒絕做皇太孫側妃的事情,立刻命人將雲微寒請到了他的書房。


    見了雲微寒,雲德鄰才突然想起上次在這間書房,這個女兒是如何對待他的。


    他的俊臉扭曲了一下,還是一臉慈父表情的問道:“微微,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可有什麽東西短缺的?如果有什麽不便,盡可與為父說知。”


    雲微寒卻沒有像上次那樣滿臉嘲諷地對待他,而是像一個乖巧的女兒那樣點頭應是。雲德鄰繞了半天圈子,終於切入了正題:“為父聽說,那個楊嬤嬤來教導你,是因為宮裏選了你做定南王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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