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寒坐在主位上,手中執著杯蓋,輕輕刮著杯中的茶沫,悠然道:“清瑟,看看我平時的作息時間,每天上午、下午能否騰出兩個半時辰的時間?”


    清瑟應聲道:“小姐上午要讀書習字,隻有一個半時辰時間;下午要小憩、畫畫,倒是能騰出兩個時辰來。”


    雲微寒看著楊嬤嬤道:“嬤嬤,我的時間就這麽多,還請嬤嬤體諒。”


    她的時間當然是可以騰出來的,但是她不想。她每天鍛煉身體、寫字畫畫的時間,並不想變動。更重要的是,她要讓楊嬤嬤知道,在她的地盤上,還輪不到一個宮裏的奴才做主。


    楊嬤嬤麵色十分平靜地說道:“早上時間不夠,可以早點起床;若是下午時間不夠,可以挪到晚上。晚上時間如果還不夠,可以晚點睡覺。”


    雲微寒被她理直氣壯的口氣逗得樂了:“合著嬤嬤不是來教導我規矩的,而是來管教我生活的。”


    楊嬤嬤並不為她這樣的話動容:“老奴職責所在,不得不爾。”


    雲微寒正色道:“我不知道宮裏是什麽規矩,在我這裏,奴才是做不了我的主的。嬤嬤還請擺正自己的身份,再來和我講話。”


    楊嬤嬤眼中閃過訝異,沒想到一個未出閣的小姐會有這般強硬的性格。她仍舊平靜地說道:“老奴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老奴是貴妃娘娘派來教導小姐規矩的,雖然老奴是個奴才,卻也是奉了貴人之命。”


    雲微寒見她拿出蕭貴妃來壓她,抿嘴一笑,伸出手腕道:“嬤嬤可認得這串手鏈?”


    一見到這個楊嬤嬤那張八風不動的臉,她就知道,遲早是要和她做上一場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知道到底誰是做主的那個人。


    所以,楊嬤嬤一下去,她就讓緩箏找出來這串手鏈,戴到了手上。


    對付那些自命不凡的宮裏人,當然還是宏昌帝最管用了。


    楊嬤嬤的臉上有一絲茫然。她原本隻是一個宮女,後來年齡大了,主要負責選秀時候教導新入宮秀女規矩。


    對於宏昌帝,她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怎麽會認得出這串手鏈?雲微寒伸手撥了撥那串棕褐色的木珠手鏈。這串手鏈粗一看毫不起眼,隻是因為經常被人摩挲而油光水滑的。但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每顆木珠上都有天然形成的紋路組成的圖案,那些圖案是一個個的人


    臉,仿佛是一個個帶著道冠的人。


    能夠找到這麽多帶有天然何況還都是圖案的木珠,已屬不易。何況還都是道士的圖案,更是難得了。難怪宏昌帝會隨身佩戴了那麽多年。


    楊嬤嬤不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站在原地,感覺情況有點失控。


    過了好一會兒,雲微寒才說道:“這是八月十八,太子妃娘娘舉辦丹桂宴時,聖上親自將自己帶著的木珠手鏈取下來,賞賜給我的。”


    “嬤嬤可知道,聖上當時對我說了什麽?”停止了撥弄手鏈的動作,雲微寒抬起頭來,麵帶笑容看向楊嬤嬤。


    楊嬤嬤臉色有些發白,聲音還是非常平靜:“老奴蠢笨,怎麽會知道聖人的言語?”


    雲微寒眯起眼睛說道:“聖上說,‘好孩子,你很好’。”


    看著楊嬤嬤臉上的表情,雲微寒心道:果然,對付這些宮裏的人,還是宏昌帝最好用。


    “嬤嬤奉了貴妃娘娘之命,是來教導我禮儀規矩,不是來對我指手畫腳的。我不知道別處是什麽規矩,但在我這裏,是沒有奴才說話主子聽的道理的。”


    雲微寒的臉色嚴厲起來:“嬤嬤年齡不小,按說本不該我來說你。你既然來教導我規矩,自己就應當謹守規矩。如果做不到以身作則,如何讓我學得心服口服?”


    楊嬤嬤見雲微寒拿出一串據說是宏昌帝賞賜的手鏈,還說宏昌帝專門誇獎過她。雖然她不曾聽聞此事,但是量來她也沒有這個膽量編造。


    她心裏有些後悔,不應該興致勃勃地接下這次差事。原以為一個沒有什麽見識的官家小姐,隻需要用貴妃娘娘壓她一壓,她就會乖乖聽話。到時候按照明月公主的要求,好生調教一番,回宮在貴妃娘娘麵前一表功,貴妃娘娘一高興,給她一個好些的位置,


    也好攢幾個養老錢。


    她負責教導新入宮的秀女,三年才能有一次撈油水的機會。而且隨著宏昌帝的年老,已經十幾年沒有好好選秀了,她在宮裏幹熬著,實在是難過。


    所以明月公主一說要她做的事,楊嬤嬤就滿口答應了。調教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她在行。


    沒想到這位居然是這樣剛烈強硬的性子,一見麵就不給她好臉色,還深諳下馬威的道理。她還想著收拾這位,沒想到反而先被這位收拾了。


    心中思緒翻騰,楊嬤嬤口中也隻好應道:“大小姐說得有理。是老奴行事疏忽,隻急著完成任務,卻有些忘形了。還請大小姐恕罪。”


    雲微寒見她服軟,淡淡一笑道:“既如此,每天上午就學一個半時辰,下午學兩個時辰。嬤嬤覺得如何?”


    楊嬤嬤還能說什麽?她隻有點頭稱是,然後訕訕告退。


    等她離開後,雲微寒對清瑟、緩箏說道:“這些天盯緊了院子裏的人,屋子裏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誰知道這個楊嬤嬤到底來做什麽,小心提防總是沒有錯。


    清瑟、緩箏都看到剛才楊嬤嬤的作態,對她惡感滿滿,自然也是連聲答應。


    第二天,雲微寒照例早早起床,因為楊嬤嬤的緣故,她就在書房裏鍛煉了一會兒身體,然後沐浴更衣吃早飯。之後讀書寫字,到了時間才出來,就看見楊嬤嬤已經等候在門前的廊下。


    她姿態恭敬,站姿標準,看起來真的是已經將那些規矩動作融到了平時的一舉一動之中。


    看見雲微寒,楊嬤嬤上前行禮,雲微寒倒也沒有托大,隻受了她半禮。


    進入正屋坐下,楊嬤嬤還是昨天那種沾著半個屁股的坐姿。


    “嬤嬤今天是如何安排的?”雲微寒開口問道。


    “大小姐,老奴想著,先學習走路,然後是如何行禮,最後才是如何問安。大小姐覺得如何?”楊嬤嬤也許是想通了什麽,對待雲微寒的態度和氣了許多。


    雲微寒笑道:“這些嬤嬤比我懂得多,就聽嬤嬤的安排。”


    楊嬤嬤道:“既然如此,老奴就開始了。”


    她從手中的小包袱裏掏出一根黑色的戒尺道:“恕老奴無禮,學規矩期間,若小姐犯下過錯,老奴是要用戒尺的。”


    雲微寒斜睨了一眼那根黑色尺子,口中說道:“若我有錯,還請嬤嬤說明理由,隻要理由正當,我甘願受罰。”可是如果沒有一個讓我說不出話的理由,你想要打我一下,我都是不依的。


    楊嬤嬤心中暗歎,這位果然不是個好糊弄的,看來這次任務真的不好完成了。真不知道回宮後該如何向貴妃娘娘和明月公主交代。


    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也不能後退了。她鼓起勁頭,將戒尺雙手捧起,端端正正放在桌上,開始給雲微寒講解如何走路。


    “若說走路,自小人人皆會。隻是,到了宮中,走路都是有規矩的。”楊嬤嬤說道,“不能走太快,腰身不能搖晃,臀部隻能小幅度擺動,手臂揮動的幅度也有規定。”


    楊嬤嬤站起身來道:“請大小姐看我走幾步。”


    她在正屋中來回走了幾圈。雲微寒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走路的姿勢。腰背挺直,腰臀部幾乎沒有太大的擺動,手臂每次揮動的幅度幾乎都是一樣的。步子不大,但是步速不快不慢。整個人就仿佛一個被絲線操控的木偶人,每一步的距


    離、每次邁步的動作都沒有太大差異。


    再想想楊嬤嬤木無表情的那張臉,後宮如果都是這樣的女人,宏昌帝生活得應該也很艱辛。


    雲微寒相信,蕭貴妃走路一定不是這個樣子。


    雖然隻是在萬壽節女眷宴會上見過蕭貴妃一麵,但是雲微寒卻對蕭貴妃那張風韻流轉的臉印象深刻。


    那樣一個女人,如果走路是這樣的姿勢,豈不是太煞風景,恐怕宏昌帝也不會寵她這麽多年了。


    楊嬤嬤走了幾圈,來到雲微寒麵前站定:“大小姐,可是看清楚了?”


    雲微寒站起身來,學著她的姿勢走了幾步。


    楊嬤嬤從後麵跟著,時不時出聲指點著:“大小姐,腰不要扭。”“步子小點兒。”


    雲微寒本來就擅長身體控製,對於人身肌肉的分布和用力的訣竅十分了解,隻是幾步,就已經將楊嬤嬤走路的姿勢模仿得絲毫不差。


    楊嬤嬤心中稱奇,她教導秀女多年,從來沒見過學得這麽快的。這雲大小姐學得這麽快,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定了定心神,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大小姐做得很好。”


    楊嬤嬤對著清瑟道:“麻煩姑娘去拿一個碗。”


    清瑟看了看雲微寒,得到許可之後,出門去吩咐小丫環去拿幾個碗。很快,清瑟拿著碗進來了。楊嬤嬤接過碗,從桌上的茶壺裏倒了一碗溫茶水,說道:“大小姐,請你將這碗水頂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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