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戰況較之前相當激烈,戰場上硝煙彌漫久久不散。


    蠻夷被徹底趕出了大楚邊境,退守西川之外。


    然還有一個消息伴隨而來——在這最後一戰中,蘇相戰歿。


    天昏昏黃黃的,殘陽如血。


    秦如涼看著發瘋往前狂奔的女子,隻覺得極度悲涼。到最後,還是沒能來得及麽。


    連見最後一麵的機會,他都不給。


    沈嫻跑到邊防大營,鎮西將軍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會出現。


    他正在寫最新的戰報,打算把蘇相的事上報朝廷。


    可惜隻寫了一半,沈嫻便衝進了將軍大營裏。營中諸將沉默,氣氛死一般的壓抑窒息。


    沈嫻沉著嗓,死死盯著鎮西將軍,一字一頓道:“朕要見蘇相,傳他來見。”


    諸將齊齊下跪。


    鎮西將軍沉痛稟道:“是末將無能,未能保護蘇相,末將有罪,甘願受罰!”


    沈嫻有些站不穩,她緩緩蹲下身,抓著鎮西將軍的盔甲,迫他抬起頭來。鎮西將軍望向她猩紅暴戾的眸子,隻覺得莫名駭然。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入耳:“朕要見他,你沒聽清楚麽?”


    鎮西將軍悲道:“末將未能保護好蘇相,使蘇相受敵軍所害,請皇上降罪!”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你是想告訴朕,他死了是嗎?”沈嫻凜著眉目笑,聲音極其低沉道,“他怎麽可能會死。他武功蓋世、謀略無雙,他是朕大楚的丞相,他勝過一切王侯諸將,他怎麽可能會死。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蘇相呢?”


    帳中武將代為應道:“皇上,這一戰是由蘇相主戰的,將軍竭力阻止過,可蘇相執意要親自領兵與蠻夷交戰。交戰過程中,有人見蘇相被蠻夷射落於馬背,跌入曲江裏。將軍已盡全力相救也無法挽回,我等願與將軍同罪!”


    兩軍交戰於峽穀之中、曲江江畔。曲江是大楚境內綿延的第一大江,起源於這西陲峽穀溝壑之中,河網幹道澤披大楚幾乎一半領土。曲江下遊便是富饒的江南之地。


    這次交戰,有不少傷亡士兵被卷入曲江裏。在沈嫻到來之前,鎮西將軍已經清點傷亡,並派人在曲江江畔打撈的數個日夜。


    士兵浮屍皆被打撈起來,可是裏麵遍尋不得蘇相的身影。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難免讓軍中軍心淒惶。消息一傳出,軍民都認為蘇相是戰歿了。至於屍首為何打撈不起,大抵是因為葬身魚腹、魂撒大楚山河。這倒也符合蘇相的氣魄。


    沒有打撈到蘇相的屍首,鎮西將軍本是不會妄下定論的。可這曲江又深又廣,凶險萬分,蘇相又是中箭墜入河中,可想而知,隻怕凶多吉少。


    沈嫻像一縷孤魂野鬼,輕飄飄地遊蕩在曲江江畔。她晝夜不舍地去搜江,可茫茫江麵,除了流水,一切歸於平靜。


    鎮西將軍一撥接一撥地派人繼續搜,一直從上遊搜到了中遊,都不曾再見到一具多餘的浮屍。


    沈嫻不相信的,她根本不相信蘇折會死於這個地方。


    以往的時候,多少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來了。他怎能以這樣的方式功成身退。


    她不信。


    她茫然地坐在木筏上,目光呆滯地看著江麵。一旦有什麽東西飄過,她就會義無反顧地縱身跳下水去,把那東西攔住,看看究竟是不是蘇折。


    沈嫻心裏既害怕那不是蘇折,更害怕那是蘇折。


    沈嫻在木筏上枯坐兩三日,不知跳下水多少次,身上皮膚都泡得發脹,身上披著秦如涼的衣裳。


    入秋後,這江水沁著涼,她瑟瑟發抖,卻不肯離開。


    沈嫻總奢望著,萬一蘇折沿著河尋回來了,她偷懶懈怠,沒有看見怎麽辦呢?


    強撐了這麽久,心裏那一點點僅剩的希望之光,也隨著一天天時間的流逝,而被澆滅。


    在閉眼倒下之時,眼前漸漸暗了下來,她的世界裏,從此也陷入了徹頭徹尾的天昏地暗,再也不見天日。


    一直以來,沈嫻都在發揮她身體的極限,疲憊和絕望交織著,打磨著她的意誌,最終將她擊垮。


    秦如涼把她從曲江帶回了軍營裏,她受了涼,高燒不止。


    這是沈嫻燒得最嚴重的一次,渾身都在發燙,腦袋渾渾噩噩,熱成了漿糊。期間她張開眼簾,眼裏一片溫紅熱意,雙眼無神。


    兩天後沈嫻清醒些了,秦如涼摸了摸她的額頭,緊皺著眉,她額頭仍是有些燙。


    好在高燒總算是降下來了。隻是不知這低燒還會持續多久。


    收回手時,沈嫻驀地抓住了秦如涼的手。她怔怔地望著營帳,麵色慘白,唇無血色,幹燥道:“有他的消息了嗎?”


    秦如涼心頭一痛,道:“暫無。不過急報已發往曲江沿途各地,直至江南,各官府都會仔細查看所轄河段,若是有發現,定會及時上報。你且好生休養。”


    沈嫻沒有反應,仍是空洞無神的。


    秦如涼又道:“沒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嗎?這說明他有可能還活著,隻不過杳無音信而已。”


    如果能讓她稍稍感到心安,那麽一次又一次的謊言誆騙她,又何妨呢。


    沈嫻問,“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秦如涼終是無言。


    後來秦如涼出去給沈嫻拿藥,就片刻功夫不在,回來時發現沈嫻已經不在營帳中了。他又心疼又氣惱,怕是沈嫻又會去那曲江上搜尋了。


    結果一問,才得知沈嫻並未離開大營,她隻是去了將軍營帳,命鎮西將軍召集三軍將士。


    沈嫻額頭上纏著護額,低燒未退,精神還很虛弱,蒼白的臉色襯得她猩紅的眼眶似染血一般。


    諸將原想勸她回去休息,卻被她一道眼神淩厲掃視,均是沉默。


    沈嫻展開大楚和蠻夷邊境地圖,手裏小旗不停在沙盤上布局揣摩,道:“與蠻夷一戰,我軍大勝,為何不乘勝追擊。朕要親征蠻夷,送他們全部下黃泉。傳令下去,整頓三軍,即刻備戰。”


    那嘶啞的嗓音裏,透著一股子陰狠毒辣的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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