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從渾渾噩噩中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雄巴村小診所內。


    圍繞在他身邊的是一群麵目黝黑的藏民,其中幾名穿著極厚極髒的野羊皮襖,一看就知道是長期遊蕩在高山草場之間的遊牧人。


    “醒了醒了醒了……”看到林軒睜眼,藏民們七嘴八舌地叫起來。


    林軒看看四周,驚覺自己已經回到了家中,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突然落地,渾身上下七八處一起疼起來。


    他勉強坐起來,使勁擦了擦眼睛,確信自己真的已經回來,不自覺地一聲長歎,感覺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林軒,你醒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僧分開藏民進來,伸出手,按在林軒的肩膀上,“剛醒,別急著起來,先躺下再說。”


    林軒認識對方,那是極物寺藏經閣裏的德吉大師。之前他到寺裏去,常跟德吉大師碰麵,但卻沒有深談過。


    極物寺、伏藏師、藏經閣、鬼湖……這些都是久違了的名詞,再提起來恍若隔世,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我回來了,堂娜呢?田夢呢?地球軸心和大萬字……還有那穿入大萬字的山洞……51地區的人、嶗山‘暗洞’的人……他們在哪裏?他們都命喪岡仁波齊峰了嗎?”林軒一下想到太多事,但看看眼前的人,沒有一個能回答這些問題。


    “大師,我怎麽會在這裏?”林軒沒有硬撐,而是順勢倒下。


    “都出去吧,他沒事了。”德吉大師揮手,讓那些藏民都出去。


    藏民們淳樸厚道,並不因為被驅逐而失望,反倒是因林軒醒來而興高采烈,滿臉都是笑容。一出門,幾名藏民就放聲高唱,喜悅之情全都散播在歌聲裏。


    “遊牧的人發現了你,其中一個人的妻子曾經在你這裏看過病,她認識你,就把你送回來了。他們找不到好醫生,就到寺裏來求,我就過來了。我看過,你隻是傷感過度、深度疲勞再加上風寒入肺,其它沒什麽大病。你以前曾經送到寺裏很多種藏藥,我選了幾樣給你煎服,慢慢就好了。”德吉大師的語氣非常輕鬆,但是從他疲倦的麵容上可以看得出,他為了照顧林軒付出極多。


    “謝謝大師。”林軒苦笑。


    他無法說更多,藏民們在山中救人絕對不圖報答,隻是出於與人為善的本性。


    “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已經在山外的世界裏絕跡了,隻有還未開化的藏民們牢牢地守著這種人類“本性”。


    “是你行善積德太多,才獲得的善報。要謝,就謝你自己吧。”德吉大師說,“還有,你的一個朋友也及時從尼泊爾加德滿都趕來,給你帶來了很多營養品。他說過,隻要你醒來,就會帶你離開藏地回香港去。”


    林軒吃了一驚,隨即大喜:“我那朋友是……是堂娜?是田夢?”


    在藏地,能稱得上是他朋友的,也就是堂娜和田夢二人了。其他的,早已經在一輪又一輪激戰中倒下。


    德吉大師茫然:“你說的是誰?我不知道。”


    林軒急急地追問:“我那朋友是女的對不對?是俄羅斯人還是華人?”


    他寄希望於堂娜又一次死裏逃生,給他此生最大的驚喜。


    德吉大師回答:“是華人。”


    林軒長歎,既然是華人,當然不可能的是堂娜了。那麽,就算來的是田夢也好,至少她能解釋最後一戰中發生了什麽。


    在他的模糊記憶中,“暗道”高手小穀出現,隨即就發生了田夢反水的惡變。


    田夢反手格殺小穀的那一幕極其血腥,本來應該印象深刻,但林軒此刻回想,各種細節都已淩亂不堪。


    “我朋友會給我一個解釋的。”林軒喃喃地說。


    “解釋?”德吉大師反問,“你那位朋友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田夢在哪裏?”林軒追問。


    “你那朋友姓田嗎?我聽他自我介紹說是姓魏。”德吉大師奇怪地說。


    林軒也大感詫異:“姓魏?”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朋友當中並沒有一個姓魏。


    “他現在去了哪裏?”他問。


    “魏先生去了湖邊,已經去了半天,也該回來了。”德吉大師回答。


    既然來的不是田夢,林軒極度失望之餘,已經無心去猜測來的是誰了。


    “你身體根基好,以前的藥也對症,所以恢複很快。我原以為你能在一個月內複原就是最快的了,但現在看,用不了一周你就能恢複健康。”德吉大師難掩心中的欣慰。


    修煉到他那種境界之後,自身已經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永遠懷著對萬事萬物的悲憫之心。所以,他看到林軒康複,那種喜悅發自於內心,裝是裝不出來的。


    門外有腳步響,德吉大師側耳傾聽,微笑著說:“是那位魏先生回來了——他的腳步極穩,跟普通人大不一樣。”


    林軒乍一醒來,視力、聽力都沒有恢複,隻能聽到那腳步聲,卻無法分辨其中細節。


    門一開,一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中年人緩緩地走進來。


    林軒側身躺著,看見對方穿著一件垂到地麵的黑皮風衣,腰間束著兩寸寬的同色皮帶,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渾身帶著一種悠閑、恬淡的灑脫氣質。


    他看那人的臉,隻覺得五官相貌平淡之極,單眼皮、塌鼻梁、厚嘴唇,毫無讓人眼前一亮的特征。


    更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認識此人。


    “醒了?真好,真好!”那人走近床邊,低聲笑著,彎腰握住林軒的手腕。


    那人的掌心非常溫暖,兩人肌膚貼緊,林軒突然覺得對方利用掌心的脈搏起伏向自己體內緩緩輸送內力。


    中國武功博大精深,內力極高的人可以憑借心法吞吐的力量自身內力傳給別人,等於是喂給對方吃十全大補丸,屬於一種無私饋贈的行為。


    林軒體質虛弱,非常需要這種內力彌補,所以一感受到那種力量,立刻明白,不是德吉大師的湯藥救了自己,而是這位神秘的魏先生以內力療傷,使自己逃出鬼門關。


    大約過了三分鍾,魏先生慢慢鬆手。


    “謝謝……謝謝。”林軒低聲道謝。


    “應該謝謝德吉大師才對,如果沒有極物寺的靈藥,你肯定不會好得這麽快。”魏先生俯著身子,趁德吉大師的視線被遮擋,向林軒偷偷地遞了個眼色。


    林軒立刻會意,輕輕咳嗽了幾聲,向德吉大師大聲說:“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武功、內息、內力傳導之類的內容是中國江湖高手的秘密,這位魏先生不想讓德吉大師之類的藏僧驚駭,所以低調隱忍行藏。並且,林軒看得出,此人經過了非常高明的易容,連相貌都被巧妙地隱藏了。


    德吉大師謙遜地辭謝:“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不用謝別人。那我告辭,請多保重。”


    魏先生讓在一邊,安穩地微笑著:“大師這邊請,如果林軒身體不舒服,還要請您再次移駕過來。”


    魏先生陪著德吉大師走出去,反手關門。


    林軒撫摸著被魏先生握過的右手腕,那種溫和的力量久久未去。


    組織之中高手眾多,但是能擁有這種深厚內力的絕對不超過十位。


    “是組織的人?”林軒自問,但隨即否定。


    如果魏先生是組織的人,根本不必滯留此地,早就啟用秘密渠道帶著林軒回香港去了。


    “不是組織的人,又是何方高手?帶著什麽用意而來?”林軒心裏滿是疑惑,但這一次主動權在對方手上,隻能靜觀其變。


    很快,魏先生回來,輕輕地關門。


    “救我的是閣下?”林軒問。


    魏先生搬起一張椅子放在床前,緩緩坐下,微笑著看著林軒。


    “很多事,你判斷的就是對的,所以不必重複去問。下麵,我有三個最大的問題,等著你的指教。”魏先生說。


    此人說林軒判斷正確,那麽林軒就明白,在高山上救自己的、到極物寺請德吉大師的、以內力救自己度過難關的全都是對方,自己這條命完全是這位魏先生救回來的。本來,這一係列的救人、遷移工作並不困難,難就難在,魏先生刻意低調地把自己隱藏在幕後,既指揮別人去做,又讓這一切看似自然發生,其間的調度不亞於一場鬥智鬥力的跨國大戰。


    “請問吧。”林軒說,“以閣下的智慧來看,你解答不了的,我也肯定無能為力。”


    受了對方大恩,自然應該回報,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隻不過林軒很清楚,對方的實力深不可測,自己隻能甘拜下風。


    “不能這麽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咱們觀察事物的出發點不同,獲得的啟示肯定不同。”魏先生嗬嗬嗬嗬地笑起來。


    魏先生並沒有急於發問,而是沉思了幾分鍾,雙手攥拳,在自己膝蓋上輕輕地捶打著。


    林軒判斷,那是對方陷入沉思時的下意識動作,並非偽裝出來的。


    他按照這條線索快速地回憶了一遍,幾秒鍾內就把目標縮小到十個人之內。


    那十個人都是華裔中的江湖前輩,三個在中國大陸,兩個在舊金山唐人街,兩個在悉尼,兩個在西班牙巴塞羅那,還有一個是在中國香港。


    之前,德吉大師轉述過,魏先生說等林軒身體好了就帶他回香港。所以,林軒幾乎是下意識地判斷出了魏先生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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