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忽然覺得,這件事並非表麵看來這樣簡單。


    老僧以強勁內功釋放出龍、象、虎擊殺修行者,一定有他非此不可的理由。而天鵬王指使修行者向老僧發動進攻,也是一種針鋒相對的反擊方式。這一刻,雙方仿佛是攔不住的驚馬對上了失控的火車頭,誰都停不下來。當然,那種情況下,不停下來是死,停下來也是死。


    老僧盤著的雙腿慢慢放下,躬身走出了那山洞,雙臂高舉,慢慢地伸了個懶腰。


    他的身體恢複了常態之後,竟然是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魁偉大漢。


    林軒看那山洞,立刻明白,老僧所修煉的是一種類似於“縮骨功、蟬蛻術”的武功,通過晝夜不息的馴良,摒棄皮肉,隻剩筋骨,硬生生地將自己塞入山洞裏。


    那個過程一定是痛苦之至,就像是古代女人包裹小腳一樣,完全是壓抑人類生理變化的酷刑。所以說,老僧伸懶腰就等於是小腳女人解除了裹腳布一樣,完全放鬆,愜意非常。


    “你出來,就違背了當初的誓言,毀諾者死!”天鵬王風一樣地直衝過來。


    所有修行者全都跟在後麵,摩拳擦掌,準備出手。


    “你以為我怕死嗎?這麽多年,我隻是鎮守這裏,等待著東方智子的來臨。天鵬王,你現在可以來殺我了,因為我的‘大般若龍象功’和‘虎賁術’都已經釋放出去,現在隻是個手無寸鐵的修行者。”老僧悠悠地說。


    “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應該怎麽做?”林軒忽然問了自己三個問題,但卻沒有一個能給出明確的答案。


    如果他是東方智子,那麽就應該能力挽狂瀾,把所有禍患消弭於無形之中,但他能做到這一點嗎?


    他向上望,隱約感覺最大的禍患應該是那懸在空中的水球。


    事實上,自從人類在地球上出現以來,以部落、民族、國家的形式割據存在,彼此攻擊,經年混戰,所傷害到的隻是兩國之民,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隻是地球表麵很微小的部分。即使是一戰、二戰那樣的世界範圍戰爭,也未曾傷害到地球的本質。所以說,人類隻能傷害同類,卻無法傷害地球。真正能威脅到這個星球的,是來自於地內、地外的種種神秘力量,隻有它們才能引起摧枯拉朽般的連鎖反應,令這個巨大的藍色星球瞬間解體。


    “隻有消滅大災難,才能拯救地球。”林軒默默地告訴自己。


    在這種詭異環境下,似乎除了背生雙翅的天鵬王,再沒有人能淩空到達那水球上去探個究竟了。那麽,天鵬王已經被老僧傷了一翼,僅存一半飛騰能力,還能有所作為嗎?


    “那我就成全你。”天鵬王獰笑起來。


    在他身後,所有修行者以各種語言鼓噪呐喊:“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老僧淡然一笑:“死亡終將來臨,你以為殺了我就能獲得一切,但很不幸,你錯了。我隻是一個守門人而已。所以,當你全部力量發出之際,你的死期就已經到了。”


    “是嗎?那我倒是真的想試試呢!”天鵬王大笑。


    林軒沒有選擇,必定會阻止天鵬王擊殺老僧,但他沒料到老僧與天鵬王之戰來得如此激烈,以至於遲了一秒鍾出手,天鵬王已經與老僧糾纏在一起,扇動著僅剩的一隻翅膀淩空飛起。


    呼的一聲,那隻羽翼扇動的風聲撲麵而來,刺得林軒臉麵生疼。


    殘存的修行者四麵散開,全都仰麵向上望著。


    天鵬王與老僧的纏鬥隻進行了不到一分鍾,雙方身體驟然分開,向兩邊落下,猶如兩顆被霜打壞的花苞。雙方還未落地,各自的身體便發生了爆炸,斷肢飛舞,鮮血四濺。


    林軒向右麵衝去,一把接住了老僧。


    這種激戰場麵令他覺得非常熟悉,但他絞盡腦汁去想,還是想不清出處。


    “記起來了嗎?記起來……了嗎……瀛台、瀛台……‘天狗食月’之夜,我們竟夕長談,人生理想、政治抱負都有了各自的心理歸宿。我們一起看到了天象,大清氣數盡了,大清氣數盡了……”老僧嘴中嘔血,斷斷續續地說。


    “結束了,結束了……咳咳咳咳……”天鵬王落地之後,站立不穩,但終歸是戰勝了老僧,嘶聲吼叫,語氣興奮異常。


    老僧已經失去了一隻右臂和半條左腿,創口之處,血如泉湧。


    “這就是……解決之道,任何事情,總要有個武力解決的時候。改變是必須的,流血犧牲也是必須的,你記起來了嗎?記起來了嗎?”老僧急切地問。


    “瀛台‘天狗食月’之夜……我似乎有印象,但是卻模模糊糊,忘記了那件事的始末。”林軒無法騙老僧,因為在這種時候,老僧隨時都會一命嗚呼,一切資料從此石沉大海。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你……你……”老僧情緒激動,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對不起。”林軒慚愧地垂下頭。


    老僧突然舉起左手,在右肩創口處重重地抹了一把,手掌上淋淋瀝瀝全是自己的鮮血。


    “那一夜,我為你擋刀,獨力對抗藏地攝政王派來的‘雪衣賊’,結果就在瀛台之外水波亭上,身負十八處重傷。我知道,那一戰必死,但我知道,東方智子一定能夠重整河山,令亞洲大地重放光彩——”老僧說著,左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五指叉開,向左抹了三下,向右抹了兩下。


    “雪衣賊?大雪山不死勇士堡的頭號山賊?”林軒知道那些名字。


    不死勇士堡本來是隱居世外,不理紅塵俗事,但在1900年前後,這一支超強勢力被袁世凱重金收買,堡中精銳人馬全都出動,潛藏在袁世凱的親兵營中,被編為最強悍的刺客衛隊。彼時的袁世凱之所以能在戰場、政場上左右逢源,是這支刺客衛隊的刺殺力量極度強大,任何不服從袁世凱調度的中小軍閥,全都在刺客衛隊刀下做鬼。


    刺客衛隊中,最強悍、最出名的兩人分別是雪衣賊與錦帆娘,曾經為袁世凱在亂軍中上位貢獻了巨大的力量。


    江湖記載,雪衣賊最後不知所蹤,而錦帆娘則在袁世凱登基稱帝之時被冊封為禦前一品侍衛,號令天下。當然,隨著袁世凱的帝位轟然崩塌,追隨他的所有人也都遺臭萬年,被革命新軍趕盡殺絕,錦帆娘也命喪京城西郊長城腳下。


    老僧提到“雪衣賊”的名字令林軒震驚,因為那是曆史上真正存在的人物。


    “那一戰,我們本來還有勝機,親兵衛隊的大部都潛伏在九城之內,以工匠、伶人、販夫、走卒的身份掩藏行跡,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們大可以展開絕地反攻,改變曆史,重塑江山,但最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切煙消雲散,那些曾為你流血奔走的人全都成了刀下之鬼。這給問題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見到你,終於可以問個清楚明白了。”血從老僧臉上流下,又滴落在他脖頸裏,看上去極其慘烈。


    天鵬王倒下,但修行者們卻人多勢眾,重振士氣,衝向那山洞。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老僧淒厲大吼。


    林軒有力量殺散這些殘兵,但他從來不把自己當成是劊子手,任何一次殺人,都必須有足夠的理由。


    就在他左側不遠處,兩名修行者抬著流血不止的天鵬王大步向前,逼近那山洞。


    “留步,留步!”林軒大叫,但是很顯然,他的聲音並不能阻止那群狂熱的修行者前進。


    “停!”天鵬王大喝一聲,所有人立刻站住。


    “大家該停手了,何必為未知的利益而自相殘殺?”林軒的口氣非常和緩。他不願意大開殺戒,因為那是無能者才會采用的低級手段。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能夠互相溝通,有思想上的交流,采取合理方法來解決問題。


    如果他聽從老僧的命令,痛殺修行者,則最終結局,也隻能是被動地卷入其中,無法自拔。


    “那是地球上最大的秘密所在,進入那裏,就能夠與天地溝通,成為天地的一部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就是進入山洞,徹底忘掉自我,得以與天地同壽。”天鵬王氣喘籲籲地回答。


    “與天地同壽又能怎樣?活一百年或是一千年,區別在哪裏?如果不能為這世界謀福利,隻想做個霸者獨夫,其下場怎樣,曆史上早就例證無數。”林軒說。


    猛然間,有人搶步向前,一下進入那山洞,但根本不容那人有任何喜悅的反應,山洞突然變為一個無底洞,將那人瞬間吸入。


    “救——”那人隻留下這一個字,隨即消失在透明石窟深處。


    “救他!”天鵬王下令,但這一次已經無人聽令,大家都向後縮,剛剛那種趨之若鶩的熱情已經消失不見。


    林軒反應極快,當那人被吸入時,他已經放下老僧,飛身到了洞前。


    他向前伸手,隻來得及抓住那人腰間係著的一條繩子,但那繩子偏偏隻係著一個活扣,被他一拉,立刻鬆開。最終,他手中隻剩一條繩子,眼睜睜看著那個金發碧眼的歐洲修行者緩慢地陷入透明的石壁之中,向著遠方緩緩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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