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你終於做到了?”林軒問,隨即重重地歎息,懊惱組織竟然沒有發現虎夢禪師的真麵目。


    當然,江湖上人人以為獠牙魔是麵目猙獰、獠牙突兀的妖邪,誰也想不到竟然是眉目如畫、宛若天仙的美人。


    “對,但我付出了太多太多。”虎夢禪師終於落淚。


    她一哭,林軒的心弦就被撥動,不由自主地向前踏進,有越過火海去安慰她的衝動。


    原先生一直沉默,似乎已經昏睡過去,完全失去了四大遊俠的高手風範。


    林軒搓著手苦笑起來:“這真的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如果江湖人知道獠牙魔背後隱藏著這樣一個淒慘的故事,一定……一定會對流傳在北海道的那些恐怖傳說產生新的看法。”


    “謝謝你。”虎夢禪師鬢邊的發忽然垂落下來,遮住了半邊臉,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林軒環顧著這烈焰飛騰的火海,由衷地感歎:“再好的故事、再動人的感情到了現在,隻怕也要付之一炬了。”


    既然虎夢禪師也墜落下來,肯定上麵再也沒有可以拯救他們的援兵了。死,已經成了遲早的事,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沒有什麽意義了。


    “我不怕,因為真正的煉蠱師從三歲起就要歃血祭祖,獻身蠱神,從那時起,我的生命就不屬於自己了。獻身於蠱神或者是鮫人、獠牙魔,還有區別嗎?我隻恨薄命紅顏、落水桃花,始終還是不能俘獲他的心……”虎夢禪師的淚如同斷線的珍珠,撲簌簌地跌落。


    林軒忽然記起了安徒生童話中《海的女兒》那個故事,與虎夢禪師的慘痛經曆何其相似?


    故事裏,海王的小女兒美人魚愛上了人世間的一位王子,為了能與王子相愛並結為終身伴侶,她離開了自己的家庭和親人,在海巫婆那裏,用自己優美動人的聲音換取了人類的雙腿,每天忍受著身體的痛苦陪在王子身邊。王子最終未能和她結婚,而是選擇了鄰國的公主作為妻子。在王子成親的第二天,隨著太陽升起來,美人魚變成了泡沫,最後乘雲升天而去。在天上,她仍然凝視著陸地上的人類,希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虎夢禪師用自己的生命、身體、信仰從鮫人那裏交換來巨大的女子魅力,借此來讓原先生傾心相伴。可惜,她已經隻剩軀殼,思想完全被另外的生物控製。


    “你不是獠牙魔,而隻是獠牙魔的……”林軒不忍心說出“倀鬼”二字,因為那實在太殘忍了。


    “我是什麽還重要嗎?”虎夢禪師輕輕地問,“反正我們都要死了。”


    林軒仰麵向上看,低聲回應:“如果有一線生機,我願意帶你出去。”


    這一刻,他的思想也被虎夢禪師迷惑,忘掉了獠牙魔的倀鬼也已經不能算是人類。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他這樣做,隻會反遭戕害。


    “真的很謝謝你,我從來沒想到,當我說出事實真相時,竟然還有人願意幫助我。”虎夢禪師長歎。


    林軒仍然為虎夢禪師的身世感到悲涼,他情願做特立獨行的少數派,用自己的行動挽救對麵的失足者。


    童話中,不明真相的人類不肯幫助美人魚,因為人與魚根本不可能一起挽著手走入聖潔的婚姻殿堂。那麽,現實中,林軒能夠突破禁忌,成為救世主嗎?


    他希望那答案是——能。


    岩漿由林軒的正前方過來,被石台分流割裂,又在他的正後方合攏,一路緩慢而詭異地流過去。也就是說,他的正前方是岩漿的源頭,後方則是岩漿的下遊。如果這是一條河流,他當然可以隨波而下,去尋找可能存在的出水口,由此逃出生天。可惜,現在這是一片火海、一條火河,任何生物不可能蹈火泅渡。


    “頭頂那缺口是唯一的逃生通道,可惜沒把星三郎那裏繳獲的發射器帶下來——”林軒連聲歎氣,懊悔不迭。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他早就急得滿頭大汗了,但現在臉上卻幹幹的,就算有汗珠滲出來,也會瞬間蒸發,消失不見。


    “你在找什麽?”虎夢禪師問。


    “我想看看到底怎樣才能逃出去。”林軒實話實說。


    “由那裏出去——”虎夢禪師向林軒背後指了指,那裏就是岩漿流去的地方。


    “那裏?”林軒沒回頭看,明知道看也沒有用。


    “我猜,岩漿注入之處才是地球軸心所在的地方。據說要驅動那地球之軸,必須有足夠的熱源來產生動力,地球內部唯一的能量就是熱能,由岩漿自發產生,即便是冷卻,被覆蓋在下層的仍然會長時間保持溫度。”虎夢禪師解釋。


    林軒的思想似乎清醒了一些,因為他知道獠牙魔的目標是地球軸心,而現在虎夢禪師每一句話都指向那地方。


    “你應該知道,地球上沒有任何生物能在岩漿裏生存。”林軒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果有例外呢?”虎夢禪師不疾不徐地說。


    林軒倒吸了一口涼氣,無法繼續回答。


    凡事都有例外,人類做不到的,其它生物種群不一定做不到。就像特殊的蛆蟲可以在濃鹽酸裏自由遊弋一樣,人類根本無法解釋其中的原理。


    “你還沒有回答我?”虎夢禪師追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林軒根本不相信對麵這美麗的女子就是獠牙魔或者是獠牙魔的倀鬼,因為她的容顏太清麗、經曆太淒慘,以至於他心裏對她根本憎惡不起來。


    在北海道古代山民傳說中,每到了寒冷淒清的冬夜裏,獠牙魔就會幻化成美麗的女子誘惑獨居的男人,半夜投宿,黎明時奪命殺人而去。


    “你不願回答我嗎?其實,你心裏已經有答案,隻是不願說出來罷了。”虎夢禪師撩起了亂發,一雙滿含哀愁的眸子凝視著林軒,“你是個好人,是這個世界上難得的好人。”


    林軒渾身一顫,勉強提氣,全力對抗著這種充滿柔情的凝視。


    苗疆煉蠱師的最高境界,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能下蠱,蠱術在他們手中已經成了一種天衣無縫的奇技,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跡可尋,無處可逃。


    毫無疑問,虎夢禪師就是修煉至蠱術最高境界的佼佼者。


    她含淚凝視林軒時,林軒就已經中了她的蠱。


    “你能不能答應我,從今以後,任何人詆毀我、侮辱我的時候,都在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我?隻要我說,你就相信,哪怕那些話再荒謬,也深信不疑?在你心裏,哪怕全世界都充滿了欺騙、謊言和殺戮,你也站在我這一邊,絕不動搖?相信我、珍惜我、嗬護我,不分晝夜,不舍分秒,不畏生死,不計得失……”


    虎夢禪師說了很多,每說一句,林軒就點一次頭,總共點了四五十次之多。


    魔性與蠱術在虎夢禪師一個人身上融合得如此契合,難怪林軒會被迷住,但虎夢禪師施展手段的終點,豈不仍然是殺人?


    虎夢禪師說完那些話之後,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再開口。


    林軒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岩漿的流速也變得緩慢了很多。他看平台外麵那些紅色液體時,也不再覺得焦慮可怕。


    “這一覺,睡得好沉。”原先生的聲音響起來。


    “是啊,是啊……”林軒並未閉眼,但神思恍惚,也像是大夢方醒一樣。


    原先生並未轉身,一直麵向著岩漿來的地方。


    “林軒,你知道丹麥哥本哈根的小美人魚銅像嗎?”原先生問。


    林軒沒想到原先生會問這樣的問題,沉吟了幾秒鍾,才回答得上來:“嗯,知道,我也見過。”


    高手心中所想的問題,大部分都殊途同歸。


    林軒明白,虎夢禪師的人生際遇也令原先生想到了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那個故事,應該比自己想到的更早、更深遠。


    “那是一個很發人深省的銅像,代表了丹麥藝術家的最高成就,當然,如果沒有安徒生寫下著名的《海的女兒》,那個叫愛德華?艾瑞克森的雕刻家也不可能創造出如此動人的銅雕來,對吧?”原先生又說。


    小美人魚銅像是一座世界聞名的銅像,位於丹麥哥本哈根市中心東北部的長堤公園內。作品塑造了一個人身魚尾的美人魚形象,她坐在一塊巨大的花崗石上,恬靜嫻雅,悠閑自得。其實,從另外的角度看,這座銅像卻是一個神情憂鬱、冥思苦想的少女。銅像高約1.5米,基石直徑約1.8米,是丹麥雕刻家愛德華?艾瑞克森根據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鑄造出來的。


    安徒生是丹麥人民的驕傲,而愛德華?艾瑞克森的銅雕則將安徒生童話的意義進一步升華,使之成為雕塑藝術裏的不朽之作。


    林軒遊曆丹麥時,也曾在小美人魚銅像前留過影,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林軒,禪宗有句話叫‘魔由心生’,是所有入室、俗家弟子們畢生牢記的誠樸偈語。在這裏,你謹守這一句話就足夠了,不要去想其它東西。”原先生諄諄告誡。


    “是,謝謝先生教誨。”林軒恭恭敬敬地回答。


    “關於獠牙魔,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事,自然不可能一朝一夕去解決,一個對此了解不深的人,當然也不可能做出最恰當的定論。最初,我不願意你下來,隻想給你留一條活路,安然退出生死圈。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地轉,你最終還是下來了。這樣也好,留一些資料帶回去,至少能讓天下英雄明白我原某人是怎樣離開世界的,哈哈哈哈……”


    原先生縱聲長笑,豪氣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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