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與星三郎的相識起源於前年岡仁波齊峰背麵的一次雪崩,當時星三郎乘坐的車子被雪崩掀翻,跌入山穀,重傷昏迷,恰好林軒經過,用藏地土法的“骶部放血”救了星三郎,但星三郎的兩個同伴則沒有這麽幸運了,全都頭部重傷,不治身亡。


    那時,星三郎隻報了名字,卻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以林軒的敏銳嗅覺,不必深談,就明白星三郎絕不是普通遊客。他知道,出現在藏地的特殊人物極多,背後身份複雜之極。


    當時星三郎曾經拿出背包裏的三萬美金感謝林軒,被林軒毫不在意地拒絕,然後飄然離去。他救人隻是出於醫生的職責,與金錢無關。


    “林醫生,上次如果不是你,我就永遠葬身於冰山雪河裏了。”星三郎滿臉都是感激之情。


    在林軒麵前,他恢複了正常語速,不敢放肆。


    林軒不願別人感恩,隻是輕輕擺手:“不值一提,舉手之勞。”


    “去吧——”虎夢禪師揮臂一擲,那黑色蜜蜂筆直地向前衝去,目標直指堂娜所在的小窗。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而僅僅是憑聲音判斷的話,林軒會誤以為那是一顆高爆子彈脫離槍膛的強勁呼嘯聲。


    林軒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蜜蜂。以他的超強眼力,竟然看不出那究竟是一隻真的蜜蜂還是一隻蜜蜂形狀的微型飛行器。


    天下能工巧匠多如牛毛,以虎夢禪師的特殊身份,驅使這樣的一隻“工具”,應該是易如反掌之事。


    如果把地球上的空氣視為一種均勻物質,那麽任何物體在空氣中穿行,都會承受一定的空氣阻力,也就是指空氣對運動物體的阻礙力,是運動物體受到空氣的彈力而產生的。既然是同一均勻物質所致,那麽該阻力不會發生太大變化,根本不可能產生厚此薄彼的情況。


    簡單說,那蜜蜂的穿行速度應該是前後一致的。


    它在虎夢禪師一擲之下,獲得了極大的初始速度,而它的翅膀急速揮動,更是將這種初速度的動能絕妙地延續下去,箭一樣衝向堂娜。如果它能成功進入窗口,則身後拖著的那條細索就能送到堂娜手上。


    林軒知道“阻力”產生的原因,所以判斷蜜蜂所受的阻力應該是相當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相反,橫截麵體積較大的汽車、船舶、鐵路機車等在運行時,由於前麵的空氣被壓縮,兩側表麵與空氣的摩擦,以及尾部後麵的空間成為部分真空,這些作用都會引起阻力累加。尤其是在逆風運行時,還要把風力附加在內。在現實生活中,自由落體也受空氣阻力的影響,其速度,接觸麵積,空氣密度等都會影響空氣阻力的大小。


    不到五秒鍾,那蜜蜂便遇到了大麻煩,它的速度突降,仿佛進入了攝像機的十六分之一慢放狀態,隨即又退化為六十四分之一慢放,在空中處於懸停狀態。不過,它的翅膀仍然急速撲扇,但已經無法向前推進。


    “加密空氣?”虎夢禪師喃喃自語,“但那種手段隻能在真空環境裏進行,這裏怎麽可能出現真空?”


    林軒知道,眼前的情景無法用物理學的常識來解釋,但存在即是真理,他既然看到了,就要相信真理,不能否認。


    他並不同意虎夢禪師“加密空氣”的看法,畢竟要想做到那種境界,所需實驗環境相當複雜。而且,在沒有輔助設備的情況下,青藏高原的空氣要比其它地方更稀薄一點,相應的,其阻力就會呈幾何狀遞減,使那蜜蜂更容易穿過小窗。


    “真是奇妙,我感覺到,鐵翅天蠶仍然在勻速飛行——”虎夢禪師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條細索的另一端通過一個精致的銅環扣在她左手上,此刻她用右手的食指、中指合並為“劍指”,用力壓在那銅環上。


    那樣的手段,與古代神醫的“懸絲診脈”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通過一條線感受到另一種生物的生命狀態,必須得集中精神,才能得到可靠的結果。


    “你覺得,絕壁之下會是什麽?”原先生突然問。


    星三郎也隨即作答:“應該能夠深入地幔,進入岩石裂變區。那地方應該在地麵以下一公裏左右,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在那個區域範圍內撿到很多稀有鑽石。”


    在星三郎回答的同時,林軒也有了自己的回答。


    從那隧道口落下時,他也曾向絕壁懸崖下觀察過,隻是一片幽深的晦暗虛空之鏡,視界極限之處,都看不到任何一絲生命跡象。


    他也向對麵的蜂巢結構看了又看,同樣一無所得,因為懸崖到那蜂巢之間相隔遙遠,沒有連接橋梁,隻有找到飛行器之類的工具,才有可能到那裏去。但是,去那裏又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真的可以從那裏深入地幔,則呼吸肯定是大問題,岩石裂變區能夠釋放出的,絕對不會是適合地球人暢快呼吸的氧氣,而是各種致命氣體,比如煤礦中常見的瓦斯之類。”林軒相信自己的判斷,選擇那樣一條路,隻怕也是絕命死路。


    原先生淡淡地笑了:“這裏又不是北極圈的俄羅斯鑽石礦,是絕不可能有鑽石的。星三郎,我知道你的想法是進入地幔附近的淡水薄冰支撐中空區,把這裏當做入口,把地球上遍布各國的極深礦井作為出口。那你們費了這麽大力氣,隻為逃生脫險嗎?”


    這一問,把星三郎問住了:“我們最初的任務是了解這一區域,但進入鏡麵後,任務性質已經變了。”


    “怎麽講?”原先生問。


    星三郎沉吟了一陣,那雙黑鑽石一樣的眸子裏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困惑,下意識的,他用十根修長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臉:“原先生,您對鏡麵宇宙結構怎麽看?”


    那問題來得突兀,而且問得相當高深,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能問出來的。


    所以,原先生和林軒對星三郎頓時肅然起敬。


    原先生回答:“據我所知,鏡麵宇宙結構的原理就是以鏡麵為界限,鏡外、鏡裏的一切事物全都兩兩相對,絕不失真。按照全球頂級天文學家聯盟的推測,我們的宇宙並非唯一,當人類的飛行器接近或者超越光速時,就能迅速發現宇宙外的宇宙,並得知兩個相鄰宇宙是完全相同的,成鏡像關係。”


    “鏡麵宇宙”理論相當複雜,原先生講述的,隻不過是最容易理解的一部分。


    如果向更複雜的地方探討研究,則產生“立體鏡麵宇宙”、“多邊體鏡麵宇宙”、“鏡麵反複循環宇宙”、“等級縮放鏡麵宇宙”等等,劍橋和哈佛的超級物理實驗室中,已經把這些模型全都建造出來,多達六百個。並且,實驗室工作人員使用了動態模擬手段,讓這些模型有機存在,與地球時間同步。他們斷言,未來的某一天,人類就會發現這六百個宇宙模型中,必定有一個是跟現實世界完全一致的。


    這種研究具有相當深遠的實際意義,為未來的太空移民、小行星捕獲、太陽係生態鏈等等諸多太空開發項目奠定了基礎。


    星三郎緊緊地咬著嘴唇,眉頭也用力皺起來:“原先生,我就是來自哈佛實驗室的,曾在那裏待了十八個月。本來,我可以有不一樣的人生,將自己的生命與熱情投入到科學研究中去,成為物理學上的天才博士,贏取各種獎項……但那對於人類的進化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的教授們所製造出來的多個宇宙模型是完全缺乏常識的,因為他們都忽視了宇宙的穩定性。”


    原先生陡地點頭,低聲驚呼:“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穩定壓倒一切,各種宇宙都是懸空存在的,沒有任何一條地平線可以用來承載它們。所以,它們必須找到自身的平衡方式,保持足夠的穩定性,才能永久存在下去。這就像一大堆氣球靠在一起那樣,任何不穩定的組合模式,都會導致氣球爆炸或飄走,導致數量越來越少,直至毀滅殆盡。”


    “穩定壓倒一切”——這本來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沒有了“穩定”的概念,一個人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完全都是無效的空想。


    林軒的話則更直接:“那麽,現存的最穩定結構除了金字塔的棱錐模式,就是蜂巢結構。”


    星三郎補充:“沒錯,所以埃及人建造金字塔來追求終極效果的穩定,他們在吉薩高地上建造那麽多金字塔,就是在反複探究一種一勞永逸的建築方式。巧的是,他們終於找到了現存的棱錐模式,依托牢固的大地基礎,他們做到了。至於蜂巢結構,那是飛行在天空中的蜜蜂構造出來的,更接近於宇宙的本體形狀……”


    原先生與林軒對望了一眼,金字塔研究的理論雖多,但卻沒有一種與星三郎所說的相同。


    埃及處於非洲沙漠之中,對於穩定性、安全性的需求相當迫切。法老王當政時期,一定會追求一勞永逸、無憂無慮的解決方法。他們把自己的遺體變成木乃伊,放進金字塔裏,追求的正是“永固、永生、永安”。


    “可惜,可惜空沙大祭司已經離世,否則,他應該能在這種理論上跟你做更深的探討。”林軒由衷地說。


    空沙畢生追求的是“活著”,並為此不遠千裏,由埃及來到藏地高原。


    星三郎一笑:“林醫生,我跟空沙大祭司非常熟悉,並在吉薩高地一起做過研究。他本想拜我為師,學習永生之道,但被我拒絕了。所以,他擁有的那些理論,都是被我批駁過、刪減過的,隻剩最精華的部分。是我告訴他,棱錐結構隻適用於地球表麵,就算將自己製成木乃伊,也存活不了千年以上。相反,如果他能找到傳說中的蜂巢宇宙,就會獲得人類生命起源的真諦。所以,他來了……”


    原先生搖頭微笑:“不,你應該說——所以,他死了。”


    空沙大祭司的一生是相當悲哀的,身為組織的一員,也許昔日剛剛加入組織時,還能遵守誓言,為了人類和平安寧而戰,但當他發現自己身患絕症之後,一切行動都變成了以治病為目的,隻想窮盡人類的醫學精華,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最終,他變成了一個極端自私、心理扭曲的人,連正常生活都無法進行,何談永生?


    所以,別人沒死,追求永生者先死了。


    “你告訴他,在藏地雪域能找到蜂巢宇宙?”林軒追問。


    星三郎緩緩點頭:“沒錯,你們也許已經意識到了,那斷崖向外,我們的眼睛能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蜂巢宇宙——”


    林軒渾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搖頭。


    他沒有說出來,但心裏已經迅速否定星三郎的話。那隻是一個蜂巢結構,而不能將其定義為蜂巢宇宙。


    “我知道你心裏對我的話不以為然,認為那隻是一個蜂巢結構,跟蜂巢宇宙相距甚遠。但是,你有沒有想到藏傳佛教、漢傳佛教都經常提到的一句話?”星三郎問。


    林軒當然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麽,當即回答:“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那是傳統佛學經典中廣為流傳的妙論之一,無論是禪宗、儒家、道教,還是文人墨客、官場要員,都對這句話有自身的不同理解。


    這兩句話的概略意思是,從一朵花裏就可以看出整個世界,用一片葉子就能代表整棵菩提。


    “那兩句話,能帶給你什麽?”星三郎又問。


    林軒嚴肅而又謙遜地回答:“佛學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類似於這樣的高深哲理比比皆是。無論正式拜入佛門的弟子還是僅僅皈依的外門弟子,他們日日夜夜誦經、持戒的目的,正是在心裏反複解讀這些哲理。就我個人而言,能夠參悟的,僅僅是世間萬事萬物之中‘小與大’的道理而已。”


    “何為菩提?何為‘小與大’?”星三郎再問。


    此刻情形,兩人就如同兩位藏傳佛教弟子在辯經場上“辯經”一樣,真理愈辯愈明,參佛不問先後,最終目的,隻是為了觸摸到這些句子中所包含的人類終極智慧。


    那些智慧,才是“永生”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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