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眼下我們最關心的元首身在何處?”林軒問。


    “十七大公說,元首一定就在這裏。”薩曼莎回答。


    一邊說,薩曼莎一邊看著腳尖,之後輕輕跺腳,仿佛元首就在腳下的石縫之中。


    “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林軒低聲背誦唐代詩僧賈島的《尋隱者不遇》。


    在詩中,隱者采藥為生,濟世活人,具有兼濟天下的慈悲情懷。所以,詩人對他充滿了高山仰止的欽慕,惟其如此,敬仰而不遇,就更突出其悵惘之情。


    反觀現在,林軒已經進入了傳說中的地球軸心,卻發現此地處處詭異,唯獨見不到傳說中的元首。對於那個二戰中的罪魁禍首,他毫無欽慕之心,隻想到達秘密的盡頭,將此事做一個完整的了斷。


    “是啊,見不到元首,總覺得是空來一趟,但願……但願空沙的人能打通隧道,開啟那道門戶。”薩曼莎說。


    林軒搖搖頭,但沒說話。他不想再度打擊薩曼莎的情緒,雖然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判定冰塊盡頭隻是一麵鏡子。


    薩曼莎換了個姿勢,忽然低頭,深深地打了個哈欠。


    林軒從背包裏取出睡袋,在石頭上輕輕鋪開。那睡袋的三麵都有嚴密的防潮層,地麵則使用了雙層加厚保暖墊,確保任何低溫環境中,都能讓使用者好好休息。


    “你睡一陣,我守著。”他說,“這是一場持久戰,不眠不休,撐不了太久的。”


    薩曼莎略作斟酌,便聽話地脫掉長靴和外套,鑽進睡袋裏。


    “我隻睡一小時,輪流來。”薩曼莎說。


    隻過了一分鍾,薩曼莎就沉入了夢鄉,看來她實在是太累了,再苦撐下去,隻會瞬間崩潰。


    林軒屈膝坐著,下巴枕在膝頭上,靜默地遠眺著大火。


    他將元首的平生資料細細推敲,從成名、閃擊戰到事敗、自戕而亡、屍骨無存,那過程仿佛是一架過山車,在高速奔跑中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炫技姿勢,無論多麽驚心動魄,最終總是會歸於平淡,然後被漸漸遺忘。


    “燦若流星劃過夜空,瞬間落下冰冷成石。”他寧願把元首那樣的人比作天際滑落的流星,明亮而短促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流星能給人帶來希望、帶來夢想,而元首的出現,則是二十世界中人類最大的災星,並且餘毒久久不散,令世界各地的反納粹組織深感頭痛。


    內部資料顯示,1960年至1970年之間,歐洲、北美、南美等多個國家都出現了“元首之子”事件,震動西方各國政府。那件事的核心,是一個曾擔任過元首貼身保健官的德國醫生透露,元首曾使用“借腹生子”、“捐精生子”的手段,秘密孕育了數百個孩子,並且將對方生下的女孩全都溺斃,隻留男孩,大約在100到150人。納粹政府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將出生的男嬰按照元首當年的家庭環境撫養長大。那樣做的目的,肯定是要培養數百個元首,讓這些孩子長大後,擁有元首的領袖氣質,然後尋找元首那樣的崛起機會,最終稱霸全球,建立全地球聯盟。


    那計劃遭到了摩薩德力量的重擊,大部分孩子都被解救出來,送到另外的好環境中成長。對於那些已經具備了破壞性、侵略性的“元首雛形”,隻能實施了秘密的“人道改造”,確保剛剛獲得的世界和平形勢能穩定鞏固下來。


    此事件本來是秘密偵破、偷偷進行的,以確保不會讓各國發生大的民心恐慌,但後來,一名聯合國二等秘書的行李在赫爾辛基機場失竊,導致整件事的詳細材料落入俄羅斯媒體之手,遂大肆張揚開來,一時間全球轟動。


    殊為可惜的是,元首當年做這件事的時候,在歐洲各地布置了各種反偵察保護措施,最終有一部分孩子逃脫了摩薩德的鐵血追捕,不知所終。


    在組織傳達給林軒的資料中顯示,很可能有一個“元首之子”已經加入了對地球軸心的探索,試圖重走當年元首之路,掌控神力,重新開創納粹的宏偉版圖。


    就像已經在人體內部擴散的癌症腫瘤那樣,元首的陰影無處不在,早就變成了籠蓋全球的一張恐怖主義之網。即便是將主要的病灶切除,其它肉眼不可見的毒素仍然可以在適當條件下發展為新的腫瘤。


    “任重而道遠啊!”林軒長歎。


    他慢慢閉上眼睛,調整呼吸,采用道家的“一呼吸”之術,進入相當微妙的“思想冥界”。這種狀態與佛家的“入定”是同一道理,都能讓人在短時間內獲得思想淨化,摒除私心雜念,變得精神百倍。


    倏地,林軒感到有一隻柔軟的女孩子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沒有動,而是靜靜地感受那隻手上傳來的溫暖,並且第一時間判斷,那似乎是格桑的手。


    “其實,我們都錯了。”格桑幽幽地說。


    “什麽錯了?”林軒問。


    “我們一開始就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格桑回答。


    格桑的生命結束於極物寺,留下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遺憾。


    “有時候,路不是我們主動選擇的,而是時勢逼人,推動著我們走上這樣一條路。如果人這一生,可以自由抉擇,很多人一定會重新來過,去做完全不同的事。”林軒沉聲說。


    回溯自己近三年來的曆史,他感覺自己一直處於一個龐大的迷宮之中,繞來繞去,看不到正確的方向。田夢、格桑、堂娜、薩曼莎的相繼出現,使他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推動著,一直到了現在,受困於珠穆朗瑪峰之下。


    “最怕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不是嗎?”格桑笑起來,笑聲苦澀,完全不像是她那個年齡應該有的。


    “這是夢嗎?”林軒反問。


    “不是。”格桑清清楚楚地回答。


    “不是夢,又是什麽?在極物寺,我們明明已經陰陽永隔。”林軒不敢回頭,隻怕是頭一回,格桑就不見了。


    “我們是在生命的回聲裏。”格桑回答。


    林軒低下頭,咀嚼著“生命的回聲”五個字。


    “那是生命的不同階段,簡單說來,就是一個人在山穀中大聲呼喊,聲音九曲八繞,可以激蕩長達十分鍾之久。再有,如果將一顆石子投入一個靜謐的湖中,湖麵上的漣漪能夠激蕩數百米之久。現在你聽到的,就是我在遙遠的極物寺要告訴你的。生命由鮮活到枯萎是人類眼中的一瞬,但從微觀角度來看,半秒鍾、一秒鍾都是一個漫長的煎熬過程。我在那個過程裏,想到一些事,可以慢慢說給你聽。當然,這是我們的緣分,你才能最終聽到它們。另外有很多人,留下數以億計的回聲,卻沒有被人聽到。”格桑歎息著說。


    “你要告訴我什麽?”林軒不敢耽擱,立刻提問。


    “我要說的,其實隻有一句話,在生死交錯的刹那,我看到了鏡子,更看到了鏡子中的那一雙被淚水浸濕的眼睛。”格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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