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後來,庫房裏的黃金都用完了,也沒能把大祭司所住的全部房間鋪好。為此,她有段時間悶悶不樂,常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我知道她不開心,但卻沒有辦法解決,就算我們可以到山外購買黃金,繼續鋪地,也不可能滿足她的要求。我不止一次聽她說過,要發掘喜馬拉雅山脈深處的‘仙人黃金寶庫’,將整個女城鋪成黃金之城。哦對了,那是女城人都知道的另外一個傳說,喜馬拉雅山脈的極寒之地有仙人懂得‘點金術’,凡被仙人的‘點金指’觸摸過的物品,立刻變為黃金。整個女城,隻有大祭司和幼年的我相信那傳說,都夢想著有朝一日獲得仙人的‘點金術’,將這白雪皚皚的大山都變成金山……”雪晚敘述往事的時候,表情虔誠,目光純靜,臉上浮著淡淡的微笑,仿佛整個人都已經穿越時空,回到了那段單純而美好的孩童歲月。


    “最後的最後,她找到了那仙人,但卻沒有學習‘點金術’,因為世界上沒有那種點石成金的異術。傳說中的‘點金術’,原來是一種殺人的方式。經他手指點中的人,就會變成腐朽的石頭,也即是所有人能夠看到的石化者,而仙人居住的山穀,也被稱為‘石化之穀’。不過,那仙人擁有數不清的黃金,超過地球上現在已經冶煉成形的黃金總數幾萬倍。於是,大祭司雪擁藍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生活在一個遍地黃金的世界裏,快樂滿懷,恬然自足,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


    忽然間,丁峻覺得雪晚的聲音變了樣,說上麵這段話的時候口氣也不對。


    “誰在說話?”雪晚低聲喝問。


    “誰在說話?”有個女聲從雪晚背後飄出來,學著她的口吻。


    雪晚回頭,一個女人披著曳地的白紗裙、穿著夜光閃閃的繡花鞋飄然出現,並且毫不遲疑地向右飛去,穿花蝴蝶一樣由那群雇傭兵身前滑過。沒有人開槍,仿佛那一瞬間,大家都被那女子清麗脫俗的美貌震撼住,根本想不到要扣動扳機射殺她。隻是一猶豫的空當,包括霍林姆在內,所有士兵都被那女人當場格殺,咽喉濺血而倒。


    “是我在說話,不記得了嗎?”那女人飄回來,在雪晚麵前站定。雖然剛剛殺過人,但她那張玉色的俏臉上仍帶著恬淡的笑意。


    她殺人時的速度快如鬼魅,令人眼花繚亂,但一旦停下來,卻又恬靜如和田美玉,溫潤美好,讓人情不自禁地對她生出好感。


    “大祭司?你是大祭司?你真的是我認識的女城大祭司?”雪晚連問了三個問題。


    那女人輕輕撫摸雪晚鬢邊的亂發,緩緩點頭:“正是。”


    雪晚徹底怔住,因為大祭司的外貌比雪幽燕更顯年輕,歲月偏心,根本沒在她臉上留下蒼老的痕跡。


    雪晚立刻跪拜,但被大祭司拉住,兩人一起走到雪幽燕麵前來。


    三個人麵麵相覷,陡地哈哈大笑,六隻手交叉握住,再不分開。


    突擊隊員橫死,則權相圖的計劃肯定受阻,這讓丁峻覺得稍稍放心。


    “我當年為了尋找黃金到這裏來,連續十三晝夜探索,精疲力竭之時,失足墜入絕穀。幸好,在那裏,我遇到了畢生難忘的人。原先的我,焦灼而浮躁,激進而傲慢,做事的時候不肯有絲毫退讓,隻顧向著理想不斷前進,但是那讓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請聖女見諒,原諒雪擁藍昔日的無知……”


    大祭司笑中帶淚,向雪幽燕屈膝跪倒。


    她在這裏,上麵那橫死的大祭司自然是假的了。事實正如丁峻所料,真正的大祭司厭倦了外麵的生活,又不能讓女城上下失望,遂使用了一個名叫“綺詩”的替身,代理女城的事務。當她真正愛上這裏的時候,毅然決然舍棄山外的一切,隻想在此終老。正因如此,女城在假的大祭司領導下,才變得越來越失去人性,失去快樂。


    “這裏的一切,超乎凡人想象,我在這裏過得很快樂。如果不是你們,我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女城大祭司雪擁藍。在這裏,名字是沒有意義的,我隻是我,天地間萬種生物之一,具有人的形體,卻擁有超脫人類的思維模式——”大祭司的話,聽起來玄奧無邊。


    “喂,小丁,到這裏來。”權相圖在祭台上叫。


    麾下人馬慘死,並沒有刺痛他,似乎那隻是一群毫不相幹的陌路人,而他隻關注那祭台。


    祭台上突然響起了嬰兒的哭聲,淒厲而急迫,一聲連著一聲。


    丁峻耳朵極其靈敏,立刻意識到,那就是托林鎮老宅裏失蹤的石家嬰兒石滿。


    “到這裏來,我們談談正事。”權相圖招手。他隻看丁峻,對其她三人絲毫不感興趣。


    “我要殺了他!”雪擁藍陡地躍起,淩波微步一般半空橫跨幾十步,撲向權相圖。


    “回來——”丁峻急促地出聲提醒,但已經遲了。雪擁藍去得快也傷得快,剛剛撲近權相圖,便遭到重重一擊,跌出十步,蜷伏不動。


    更詭異的是,丁峻竟然沒看清權相圖是如何出手的。


    他們三人一起衝上祭台,丁峻奔向權相圖,而雪幽燕、雪晚趕去照顧大祭司。


    嬰兒就在格裏安的懷裏,原來他們走下圓井時,嬰兒被包在一個密閉的扁平氣囊裏,上麵帶著供氧加壓設備,既能保證嬰兒正常生存,又把他的哭叫聲屏蔽住,不讓外人聽見。這等於是一個軟體的高壓氧艙,科學實用而高效簡潔。


    格裏安仿佛權相圖的影子一般,安穩沉靜,不動如山。


    丁峻知道,他是一座深藏不露的活火山,不動則已,一動即爆發若驚雷霹靂。


    身在華人江湖中的高手,眼界局限於中國大陸和國外的唐人街及華人聚集區,卻往往忽略了別的國家同樣是高手輩出。這種短視,直接導致了昔日竹聯幫、三合會、港澳黑幫14K挺進美國時的大敗虧輸,被意大利黑手黨、美國龍幫、巴西鴉派、日本山口組打得抬不起頭。


    丁峻是個例外,因為他在香港長大,少年期之後便加入美國軍隊,接受了嚴酷的海豹突擊隊特種兵訓練,並且獲得上級賞識,成為特種兵中的全才。所以,他的眼界極寬,涵蓋全球,探究世界,絕非“無知無畏”的無能者。


    “權先生,原來你一直早有準備?”丁峻淡淡地笑了。


    高手對決,隻有這種不卑不亢的笑容,才能穩住自己,並令對手無從捉摸。


    “小丁,我很欣賞你,所以我願意跟你交流,說說心裏話。老實說吧,如今我們隻剩下最後一步,也就是完成最偉大的獻祭儀式,讓傳說中的古格神力如長江大河般奔湧,進入我的身體。那時的我,不再是凡人權相圖,而是中國遠古神話中的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的結合體,既擁有頭撞不周山的巨力,又擁有彈指間令地球變為一片焦土的三昧真火。俗語說,水火不能並存。可這一次,我一定能做到,逆天而行,破天而立。你跟隨我,將來就能傳承我的衣缽,成為這世界上最接近於神的人……”


    權相圖走過來,抬起右手,插入丁峻的左胸內袋裏,將那塊從托林寺十六金剛舞女壁畫處獲得的紅寶石取出來。


    丁峻沒有任何異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權相圖的對手,盲目行動,隻會送命。


    “一切秘密,就在這裏麵。象雄王朝的殞滅、古格人的衰敗、太平天國最後的遺族、女城人的世代傳承……都在這裏,都在這裏了……這是一個很棒的結局,與我的推演計算完全合拍,沒有一絲紕漏。小丁,這要多感謝你,沒有你這樣的好演員,我是導演不出這場好戲的。導和演,缺一不可,甚至有時候我會誤以為你才是這場大戲裏的頭號男主角,反而忘記了我——我也是大戲中的一個角色,知道嗎?”權相圖喃喃低語,拿走紅寶石之後,又溫和地替丁峻整理好衣領。


    丁峻的心狂跳了幾下,因為他發現了權相圖的軟肋。


    權相圖在做出某個動作的開始與結束階段,總有一秒鍾的遲疑停頓,臉上呈現出類似於神遊物外般的迷茫。


    也許,那就是丁峻殺死對方的唯一的機會。


    “我是配角,你才是主角。”丁峻說。


    權相圖笑起來:“是嗎?連你也這樣認為?也許你會問,既然知道紅寶石下落,為何不早就奪過去,而要等到現在?小丁,這就是我做人的原則。謀定而後動,避免欲速則不達,不動聲色地等待所有條件具備,然後再開鐮收割,獲得大豐收。寶石在你手裏,你肯定會來女城,並且竭盡全力保護它。到了這一刻,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回寶石,既不早,也不晚,恰到好處,不浪費一絲力氣,不好嗎?”


    丁峻緩緩吸氣,凝視權相圖的眼睛。


    他隻需要千分之一秒,就能出手擊碎對方的喉結,重新掌控局麵。但是,他必須要給權相圖時間,說出與古格有關的所有秘密。殺人容易,但人一死,秘密也跟著被帶入墳墓,隻留下永不可解的謎題。


    丁峻不要那樣的結局,不完美,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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