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峻握著方晴的手,凝視著她黑葡萄一般的閃亮雙眸:“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一些人必須直立行走,用自己的脊梁撐起天空,這就是男人的道義。有道義,雖然生命短暫如水邊的蜉蝣,也一樣光輝燦爛;沒有道義,即使長壽如彭祖,亦毫無榮耀可言。正如曆史上那些奮不顧身、護國衛道的江湖前輩們所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是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會停下腳步。”


    那八個慷慨激昂、振奮人心的大字出自於晚清時期大學問家梁啟超,但語義卻是始自清代著名學者顧炎武《日知錄?正始》中的“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之句。


    丁峻雖曾效力於美軍海豹突擊隊,但他的身體裏流著的是華裔子弟的熱血,骨子裏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必須遵循正統的中國文化之道。


    方晴眼中刹那間淚光閃動,不說一字,卻將滿腹心事表露無遺。


    “放心。”丁峻在方晴手背上拍了拍,毅然決然走向那參天巨樹。


    “我在這裏等你。”方晴溫柔而堅定地向著丁峻的背影說,“死約會,不見不散。”


    丁峻沒再回頭,隻是舉起右臂在空中一揮。大敵當前,他沒有時間衡量方晴、雪晚在自己心中孰重孰輕,但那絕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大問題,關係到三個人的未來。


    丁峻穩穩上攀,迅速抵達巨樹頂端。之前他救援方晴時,已經把連接八爪鉤的繩子纏繞在巨樹上,此刻隻需要攀附那條繩子向上即可。


    他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順便觀察四周的情況。隱隱約約的,他的視界邊緣出現了一座古廟。粗略估計,向西穿過森林後很快便能抵達。除此之外,山穀中沒有異樣的狀況,既無飛鳥,也無走獸,一片死氣沉沉的悲涼景象。


    同時,他也側耳諦聽,希冀能發現敵蹤,做好準備。


    結果,他失望了,巨船裏沒有任何腳步聲或者呼吸聲。


    “有人被殺,裏麵必定不是空船。殺人者呢?隱匿了,還是遁逃了?我一旦翻過那船舷,又將遭遇什麽?”他淡淡地笑著,凝視船底附著的貝殼與牡蠣。可以想象,如果將這艘船拖到海灘或船廠去,參觀者一定會熟視無睹,因為那裏有太多同類型舊船,其最終命運,就是被拆解成木板,拿去造家具或者幹脆當劈柴。


    這艘船是絕對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但它偏偏出現了,並且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這一次,神擋殺神,佛擋**。我好好地上來,就一定要好好地回去。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想到雪幽燕、方晴、雪晚,胸口就有一股暖暖的熱流緩緩滾動起來。


    丁峻抓住繩子,雙手交替上攀,到達船舷後,稍微停了停,才騰出一隻手,牢牢地扣住木板邊緣。那木板給他的手感很正常,幹燥、結實而又稍顯粗糙,與地球上最普通的船、最普通的木板沒什麽兩樣。


    他兩手扣住木板,雙臂發力,如鍾擺般輕輕一蕩,身子輕飄飄地越過船舷,如春風拂動柳絮般無聲落地,並隨機向右飛旋,離開了第一落地點,謹防敵人守株待兔般地襲擊。


    那船果然是空的,甲板極窄,沿著舷梯向下可以抵達空蕩蕩的船艙。如此巨大的船,船艙竟然隻有一層,並且是連通為一體,並未像普通大船那樣分為一排排狹小的艙室。所以,丁峻落地後五秒鍾,就看清了船裏的一切,無人、無生命痕跡、無聲響異動。


    當然,如果船裏真的沒人,權相圖的手下就不會慘死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殺人者得手後飄然撤離了。


    丁峻靜靜地蟄伏了幾分鍾,確信巨船的角角落落裏沒有一點危險,便緩緩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站到甲板的中央去,抬頭看船舷內壁上那些半紅不黑的文字。說是文字,其實是簡筆圖畫,果真與古埃及人留在金字塔裏的象形文字相似。


    那些文字中,出現最多的符號是飛鷹、鷹頭、鷹嘴、雙翅、單翅、羽毛、腳爪,塗抹這些圖形時,雖然每一幅隻有寥寥數筆,但都畫得極為傳神,讓丁峻一眼就能分辨出畫的是什麽,不至於混淆。


    除了這些與鷹有關的圖畫,另一部分則是古梵文、古藏語、古阿拉伯語的混合體。或許是書寫者的行文習慣過於怪異的緣故,以至於丁峻雖然認識每一個字符,卻無法連綴成句子或段落。


    譬如,他看到古梵文中的“停止”,下麵緊接著便是古藏語中的“力量”,再接下去則是古阿拉伯語中的“蟲子”。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丁峻繞著甲板一周,看了不下幾百文字,竟然得不到一條有實際意義的句子。不過,他也算有收獲,至少弄清了圖畫中飛鷹代表“起飛、飛行”,鷹頭代表“看”,鷹嘴代表“說”,雙翅代表“一起”,單翅代表“獨自”,羽毛代表“衣服”,腳爪代表“行走”。還有,他從那些文字的顏色、氣味上分辨,書寫者是蘸著某種動物的鮮血來快速塗抹的,很可能就是被殺者的人血。


    更詭異的是,權相圖手下被殺後,船舷處流下來的兩行血跡已經被人塗抹為兩棵樹的形狀,一高一低,一粗大一細小,而且兩棵樹的樹幹稍稍彎曲,樹冠彼此碰觸,就如一對相親相愛的男女並肩而立一般。


    “好極了,殺人畫畫,真是好雅興!”看到那樣的畫,丁峻並不憤怒,而是冷靜如隔岸觀火的看客。他知道,自己已經接近危險邊緣,或許離那殺人者隻差一步。冷靜可製勝,狂怒必慘敗。可是,殺人者在哪裏呢?


    他沉思了一陣,慢慢地踏著舷梯向下,進入了那寬敞如小廣場的船艙。


    船艙底部是平的,空無一物,甚至地麵上看不到一粒塵土,幹淨得象剛剛被吸塵器清理過一般。


    丁峻繞著船艙一周,隻看到那七根桅杆的根基牢牢地揳進地板裏,每根都有一人合抱那麽粗。有桅杆必有纜繩,所以他看到七根灰色的繩索從半空中垂落下來,纏繞在一起,多餘的部分胡亂地堆在地板上。


    他走過那堆繩索,心頭突然一亮:“繩索?雪晚的最早記憶裏也有繩索,那麽這是……結繩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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