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穿過河水,就能到達石化山穀?”丁峻謹慎地求證。


    雪晚在水麵上逡巡了一陣,指著右側岸邊的一個八字形豁口:“看那裏,我就是從那裏下去的,剛捧著水喝了一口,就一頭栽了進去。”


    丁峻衡量了一下局勢,迅速做出決定:“我下去看看,走到這裏,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句話說來輕巧,但躍下河去,則需要精衛填海般的大無畏勇氣。隻是所有的線索都被這條大河截斷了,想要抵達柳暗花明之處,必須經過鳳凰涅槃般的淬煉。這一次,沒得選,隻能硬著頭皮上。


    海豹突擊隊特訓中也有泅渡訓練課,但訓練環境的惡劣程度絕對比不上現在。


    “你真的決定了?”雪晚似乎早有預料,“我看得出,你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屈服順從、唯唯諾諾之輩,而你完全不同,總是試圖挑戰更高的難度。”


    丁峻一笑:“你知道我是什麽星座?天蠍座,一個最擅長潛行忍耐、堅守信念的星座。通常蠍子想要做的事,都是有始有終,絕不半途而廢。不過這一次,我真的沒有把握。”


    他從未在資料中見過“河在天上、懸而不墜、穀中石化、人皆半死”的詭異之地,一切信息,都是雪晚空口白描出來的。假如雪晚的那場遭遇是編出來的,則無論誰下水,都會屍骨全無,成為毫無意義的犧牲品。


    “你不相信我的話?”雪晚咬著唇問。


    丁峻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我該相信你嗎?感情上,我覺得你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不會刻意編造出來誤導我;理智上,我卻又覺得世界上根本沒有那樣一個地方,必須穿越水體才能達到。我現在被夾在兩難境界,進退不得。雪晚,我還能再問你個問題嗎?”


    雪晚點頭:“盡管問吧。”


    丁峻審慎地思索了幾分鍾,才低聲問:“你在石化之穀中見到的那女人是什麽樣子的?你們在一起待了多長時間?她沒跟你說話嗎?”


    雪晚鄭重其事地回答:“我們說過話,但她的臉被麵紗遮住,我那時年紀又小,不懂得察言觀色。丁峻,我對天發誓,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最真誠的,沒有一個字是胡編亂造出來的。”


    在丁峻的視界之內,水流狂奔,永無寧時。


    古人雲,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許這一步踏出去,就是他生命的終結,與這個美好的世界徹底說再見了。自他記事起,從未遇到過如此難解的選擇題。一旦選錯,性命頓止。所以,他連續深吸了幾口氣,始終沒有跨出最後一步。


    “算了,我們回去吧。”雪晚低語,“其實沒有人逼你那麽做。”


    “是啊。”丁峻點點頭,“沒人逼我,是我自己一路由香港至西藏,由西藏至托林寺然後追到這裏來。人生的際遇真是奇怪,有時候是人追著事走,有時候是事推著人走。前者還好說,想停即停,至於後者,則根本停不下來。”


    他用力搓了搓手,目光由河岸右側一直巡視到左側,謹慎地選擇著可以一蹴而就的落腳點。這不是在拍魔幻電影,有替身,也有高科技電腦輔助動畫,更不是刻意搭建的臨時布景。他必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而不是孤注一擲。


    昔日,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特種兵,他能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捕捉任何微小的優勢戰機,由小及大,將優勢持續擴大,直至獲得完勝。這一切,靠的是敏銳的戰鬥嗅覺與縝密的籌謀計劃。


    故此,古往今來所有的軍事家都確信,一戰而勝憑的是運氣,百戰百勝靠的則是智慧。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忽然想起了西楚霸王窮途末路時所作的《垓下歌》。項羽是古今第一猛將,胯下烏騅馬,掌中霸王槍,縱橫決蕩,無人能敵。可是,他放著渡江而遁、卷土重來的機會不選,偏偏選擇了“無顏見江東父老”而自刎。


    “殺項羽者,是天命,而不是人意。就像今日,我明明可以由托林寺全身而退回香港去,或者離開這斷崖和暗河,選擇另外一條平坦安全的人生之途。今日的我看昔日的項羽,扼腕歎息,大惑不解;後代人看今日的我,豈不也懷著同樣的不解?丁峻啊丁峻,你的選擇完全正確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曾做過上萬個正確的決定而從未失手過,這次呢?會不會……”不知不覺中,丁峻額頭上已經掛滿了冷汗,全身衣服亦層層濕透。


    “丁峻,我們退回去吧。”雪晚第二次催促。


    湍急的河水中央陡地卷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直徑約有二十步,核心處的渦流空洞至少有一輛重型卡車那麽大,泛著寒氣逼人的水光。非但如此,那漩渦竟然在高速移動,瞬間席卷了大半河麵。它的吞噬能力極為強勁,所到之處,飛揚的浪花立刻偃旗息鼓,而湍流也被曲線切割開來,變得七零八落。


    水底形勢劇變,才會產生這樣的漩渦。如果人被它吸住,在巨大扭力的作用下,將會被撕成碎片,萬劫不複。


    雪晚變色,走近丁峻,無聲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身上的冷香慢慢地浸潤到丁峻的鼻腔裏,悄悄侵入他的五髒六腑,全身心都醺然欲醉。


    香港作為時尚之都,被全球各國尊稱為“東方之珠”,任何一個國家的香水、香料都會輾轉運往香港出售。所以,丁峻見識過上萬種帶著香味的物品,但沒有一種,能勝得過雪晚呼吸之間送過來的這種“冷香”。


    “這一刻,我的思想也有點混亂模糊起來了——”雪晚輕歎。


    水邊寒氣太盛,兩人自然而然地靠在一起,彼此用體溫互暖著。


    “怎麽講?”丁峻低聲問。


    他明知道此刻不該心動走神,但身邊倚靠著一個貌若天仙的雪晚,即使是鐵石心腸的男人,也會無法約束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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