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情況都糟透了。”方晴下了這樣的結語。


    “至少我們還有最後一張牌。”丁峻向爐子裏添了兩塊炭,然後把爐蓋蓋嚴實。


    發出催命符的人要殺三人,不會中途變卦。隻要嬰兒不出生,他們就能把握最後的戰機,以嬰兒為誘餌布設圈套,絕地反擊。


    “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連石叔都不見了,我們為誰而戰?”方晴苦笑。


    回來之後,她一直煩躁地在屋裏踱步,坐不下來。這個問題,應該是所有人共同的疑問。


    丁峻淡淡地說:“為心中的正義和真理而戰,而不是為了特定的某個人。”


    正如三角洲部隊所堅持的戰鬥理念一樣,每個人、每個團隊都是為“正義真理”而戰,絕不是為美國總統、五角大樓領袖或者是美利堅合眾國。人類生存於地球上的基礎,就是正義和真理,士兵、平民、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有義務捍衛這兩樣東西,否則,全人類的死期就到了。


    方晴追問:“眼下,什麽是正義真理?詐屍者的話,揭開了石叔的另一麵,他為了獲取古格使者心裏的秘密,連自己的妻子都豁出去了。事到如今,古格人殺上門來複仇,到底誰站在正義的一麵?”


    這正是五千年來困擾中國人的“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迷局,人與人之間的仇恨一代代傳下去,就像彼此齧合的兩隻齒輪,永遠錯位,沒有扯平的時候。


    “嬰兒是無罪的,那是石海唯一的骨肉。”丁峻說。


    方晴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你忘了嗎?我在司琴眼中看到過‘萬蠱之皿’。如果那嬰兒是‘萬蠱之皿’培育出來的產品,你敢說他是無罪的?”


    丁峻指著爐子對麵的木凳,低聲說:“你為什麽不先坐下來慢慢說?今晚已經發生了太多事,如果不能靜心隱忍,任由情緒宣泄,勢必會造成‘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的敗局。那樣,我們還拿什麽跟敵人戰鬥到底?”


    方晴停止踱步,靠在門框上,雙掌捂住臉,久久地凝立不動。


    爐子裏的木炭發出輕輕的一聲爆響,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靠?”方晴哽咽著問。


    丁峻走過去,兩人麵對麵站著,方晴向前一撲,下巴抵在丁峻的胸口,低聲抽泣。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篤篤”,有人叩門,是朱爺的聲音:“丁先生睡了嗎?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方晴驚醒,雙手在丁峻身上一撐,飄然閃開。


    丁峻隔著門扇問:“有什麽事?明天說可以嗎?”


    朱爺連連歎氣:“明天……明天我就想離開托林寺了,今晚不說,就沒機會了。方便的話,給我五分鍾時間,絕對不會多打擾。”


    丁峻開門出去,然後反手關門。半夜三更,他不願給別人留下任何對方晴不利的口實。


    朱爺抄著手站在台階下,滿臉猶疑之色,嘴唇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丁先生,咱們到院外說。”他急急火火地帶頭向外走。


    丁峻慢慢地跟上去,確定四周沒有異常,才追上朱爺的腳步,停在小院門外。


    “丁先生,我知道你是高手,現在有筆好生意,想拉你入夥,幹不幹?”朱爺開門見山地說。


    丁峻問:“什麽生意?”


    朱爺咬了咬牙:“直接說吧,我從別處得到的消息,雪山深處藏著一顆價值連城的大寶石。海外有人出幾個億美金求購寶石,隻要找到它,全家老小幾輩子都不用辛苦操勞了。本來,我帶著三個同伴來,準備找機會下手,可剛到這裏就出了狀況——你也親眼看到了,黎叔、秦大先生慘死,戈大娘失蹤。沒辦法,我需要一個幫手。咱們一起幹吧,得手之後五五分成,怎麽樣?”


    丁峻現在明白,朱爺的胃口真是大得驚人,明著是給石妙手助拳,暗地裏早有圖謀。隻是,另外兩人的慘死,並沒讓他放棄貪欲,而是變本加厲,圖窮匕見。


    “抱歉,我沒興趣。”丁峻搖頭。


    托林寺是藏傳佛教中的著名寺廟,到這裏來的人,應該人人懷著虔誠朝聖之心,如朱爺之流,真的已經玷汙了這片清修之地。


    “你……你別急著回絕,要是知道了這寶石的名字就會動心了!這顆寶石,就是傳說中的‘聖嬰之心’!聽清了嗎?是那顆傳說中能讓人擁有古格神力的絕世寶石。我有百分之百的誠意,丁先生,隻要你點點頭,這件事就有戲了!”朱爺急了,連最後的底牌都亮了出來。


    丁峻吃了一驚,但表麵不動聲色。


    朱爺以為丁峻還不動心,索性攤牌:“丁先生,老實說吧,托林寺是藏邊最有名的古寺,也是探險家向西入山的最後落腳點,這裏一定有寶貝。現在咱們就趁亂出去,你望風,我找東西,親密合作,共同致富,怎麽樣?”


    丁峻想了想,再次搖頭:“謝謝朱爺提攜,但我對寶藏不感興趣,請另找別人合作吧。”


    他向回轉身,朱爺藏在袖子裏的右手突然亮出來,竟然是一把黑沉沉的短槍。不過,不等朱爺開口說什麽,丁峻欺身直進,手指扣住彈匣的卡榫輕輕一按,彈匣便無聲滑落,被他接在手中。接著,四指在短槍頂上滑過,槍管部分就被分解開來,變成了一堆無用的零件。


    “別強人所難好嗎?”他冷笑著,雙手一揚,把得到的零件扔向暗處。


    作為單兵之王,幾乎沒有人能在他麵前用槍械相威脅。那種難度,等同於一個嬰兒企圖用牙簽殺死巨人。


    “丁先生,再考慮考慮,那寶石非同尋常,隻要你點頭,我們就能拿到幾億……是幾億美金啊,你想想那是多大一筆錢?”朱爺不肯放棄。


    丁峻搖頭,返回院子。有朱爺這樣狼一樣的隊友,隻怕有命拿錢沒命花錢。


    方晴正對著火爐沉思,臉上淚痕未幹。


    “朱爺一定是拉你入夥吧?”等丁峻進屋關門,她抬頭問。


    丁峻若有所思地回答:“對,不過他提供了一個更為震撼的消息,‘聖嬰之心’就在雪山深處,而且托林寺裏藏著寶藏。你說,這一點可信嗎?”


    方晴搖頭:“可信度不高,托林寺是藏邊古寺,能進入這裏修行的,都是摒棄了私心雜念的大德高僧,寶石或者寶藏,都打動不了他們。之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托林寺內有什麽寶物。”


    丁峻坐下,輕輕拍打著膝蓋。藏地之夜寒氣逼人,他感覺雙腿蜷伸之際,膝關節已經變得滯重了許多。他同時聯想到,如果石妙手是負傷後被人帶走的,低溫天氣裏,傷情一定會越來越重。


    此刻,想必朱爺已經夜探托林寺,尋找那些未知的寶藏了。


    托林寺夜間沒有守夜僧人,朱爺大可以肆無忌憚地搜索上下,但丁峻相信,寶藏肯定是找不到的,寺內隻有佛教唐卡,值不了多少錢。


    “由詐屍者說的石家往事,我也想到一件事,從未對別人說過。長夜漫漫,你願意聽我說嗎?”方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丁峻點點頭。


    “男人都是善變的,愛一個人,總是有其目的性。換句話說,有時候男人很擅於通過騙取女人感情來達到更深層的目的,譬如石叔所做的——我要說的,是一件跟我哥哥方千騎有關的事,但他跟石叔不同,屬於用情不專。他年輕時赴台灣南部探索未開化的卑南族領地,遇到卑南族某個部落的公主,一見鍾情後迎娶回家,那就是我的大嫂。隻過了一年,我哥哥便喜新厭舊,在一次藏邊探險時戀上了一個神秘女人,從此念念不忘,茶飯不思,在藏邊盤桓三年多苦苦尋找,始終沒有結果。他再次回到香港後,立即跟大嫂分居,自稱要為那個神秘女人守貞。愛大嫂在先,遇到那女人在後,你看,他竟然光明正大地拋棄前者而選擇後者,這是不是所有男人的劣根性?”


    這些事屬於方家家醜,外人無從知曉。


    丁峻隻知道,方千騎的妻子身為卑南族公主,容貌出眾,帶過來的嫁妝折算為港幣的話,至少過五千萬。他們之間一見鍾情的故事,傳遍台灣與香港,已經被影視公司拍成了王子與公主的真愛電影。


    男女之間的感情千變萬化,沒有人能看透其中撲朔迷離、分分合合的頭緒,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智者,也隻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看到大哥大嫂如此,我對人世間的愛情也有些悲觀了。你看,像石叔這樣的好人,都會有那麽不堪的往事,並且殃及子孫後代。真的應該讓大哥親眼看看,招惹上不該惹的女人,到底有多麻煩!他說過很多次,他遇到的女人是來自藏邊最神秘的女城,從那裏出來的女人個個美若天仙,而他愛上的,就是天仙中的天仙,女城裏最漂亮的人……”


    丁峻的心陡地一動,因為阮風轉述過青龍的話,女城與古格有關。


    傳說中,女城是一個隻有女人沒有男人的地方,也就是四大名著之一《西遊記》裏的“女兒國”。那個城池隱藏於藏邊一直向西的群山之中,是普通人無法抵達的雲中之城。女城的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與外界發生聯係,外麵的人隻是道聽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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