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峻剛剛退到小門外,方晴、朱爺、何無求、何湘君、火神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隻是沒見石妙手。


    迎著眾人探詢的目光,丁峻張開手:“冰棺中的女子詐屍了,已經爬出來。這一次,真的有大麻煩了。”


    衝在最前麵的朱爺驟然止步:“啊?真的是詐屍?他奶奶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石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跟在第二位的火神手裏拎著兩把加長型左輪手槍,眉毛上挑,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一趟真的沒白來,竟然能看到詐屍的奇觀?還等什麽,快下去吧!”


    朱爺向旁邊一讓,回頭怒視:“要下你先下,有什麽好笑的?”


    “下就下,怕什麽?”火神一步跨進小門。


    接著,何無求、何湘君跟著進入。朱爺躊躇了一會兒,大概是怕趕不上寶藏盛宴,也鑽了進去。


    “找不到石叔,應該是一個人出去散心了。”方晴解釋。


    “真是見鬼了。”丁峻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他攥住那女子的手腕時,感覺到一股沉重陰寒之極的“死氣”迅速浸潤過來,令人毛骨悚然。


    “不會真的是詐屍吧?”方晴問。


    丁峻搖頭:“暫時無法確定。”


    忽然,他們都意識到,四個人進了地窖後,竟然沒有任何回音。


    “他們四個——我下去看看。”丁峻起身。


    “我……我也去,無論如何都要找出真相來!”方晴跟隨。


    兩人進了小門,隻下了五層台階,身後突然有“嘩、嗵”兩聲,一道黑沉沉的斷龍石從上往下砸落,把退路完全封死。


    “怎麽回事?”丁峻撤身向後,雙掌發力去推那塊石板。


    石板紋絲不動,頂部、兩側都深深嵌入石壁中,將地窖出口堵得嚴絲合縫。


    丁峻的心陡地一沉,發現自己之前犯了個大錯誤,根本沒料到地窖裏暗藏機關。


    實際上,藏傳佛教寺廟的設計者是同時代最聰明絕頂的一群人,出於對佛法、修行者的敬重,每一位設計者都殫精竭慮,將自身智慧發揮到極致,針對盜寶者設計了數以萬計的機關埋伏。隻要是涉及藏寶的地方,都不會遺漏這一步驟。


    所以,藏地尋寶者中流傳著一句名言:越接近寶藏,就越接近死亡,死神永遠與寶藏同在。


    “誰布下的陷阱?外麵還有誰?老金、阮風還是‘雪山十天鷹’裏的其他人?”方晴已經顏色大變。


    地窖中沒有通風口,斷龍石一落,下麵變成了極度密閉的空間,很快所有人就將因缺氧而窒息。更何況,底下還有一個真假難辨的詐屍者。


    “中計了。”丁峻沉聲說。


    “可是,斷龍石一落,我們……還有下麵的人就……”方晴扼腕歎息。


    斷龍石往往是機關設計中的最後一擊,或者將敵人永封地底,或者與敵人同歸於盡。“斷龍”一詞,已經極盡“玉石俱焚、龍蛇皆亡”之意。


    他們沒有碰觸機關,所以操縱斷龍石的,隻能是外麵的人。


    “別慌,先下去再說。”丁峻回答。他搜遍了石板與石壁相接處,一無所獲。既然如此,暫時下去,將地底的災難平息了再作打算。


    他們緩步向下,到了台階的最後一個轉彎處,看到朱爺等四人正目瞪口呆地向下望著。地窖底部,那複活的女人靠著冰棺站著,右手握住刀柄,正要將致命的唐門毒刃拔出來。


    “石妙手……”女人忽然發出一聲長嘯,驚得朱爺倒退兩步,險些撞到方晴。


    “我到劄達縣來,隻是為了執行大祭司的命令,殺了石家滿門,就可以回去交差,成為真正的雪山聖女。石妙手巧舌如簧地蠱惑了我,他是天生的演說家,雖然我的刀已經壓在他的脖子上,但他最終還是說服我,帶我回到石府。他哄我說出大雪山的秘密,並且騙我喝下‘七步酥骨散’,全身都動彈不得。我好恨啊……我為什麽要聽他的話?大祭司說過,所有男人都不能信,世間的男人都是凍僵的蛇,一旦蘇醒,就會給你致命一擊……”


    方晴忽然輕輕歎息,嘴唇噏動,低不可聞地自語:“那定是一個傷心欲絕的悲慘故事。”


    石妙手訴說這段往事的時候,並未提到任何感情方麵的細節,隻闡述了一個獵殺與反擊的故事,石家是完完全全的受迫害者。反之,複活女子的話,則完全推翻了石妙手的故事,並且將正方、反方完全顛倒過來。


    丁峻低聲回應了三個字:“羅生門。”


    日本大導演黑澤明的名作《羅生門》中,講述了一個結果相同、證詞不同的多角度、多線索故事。眼前的石家往事,堪稱是現實中的又一“羅生門”。


    因為有石海的關係,他無條件信任石妙手,並且想當然地以為上門催命者是反派,而重壓下絕地反擊的石家是正派。但是這女子的話,卻以四兩撥千斤之勢,讓正邪逆轉,令棋局變得更為複雜。


    不知幾時,兩人緊緊相依,共同對抗這詭異莫名的一幕。


    “我向他傾訴了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那麽善解人意,每一句話都說到我心裏去。跟他在一起,渾身都像被暖流包圍著,大雪山裏,再沒有一個人能與他相比。我知道,就算在喝下‘七步酥骨散’的刹那間拔刀殺了他,我的一生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完美了。所以,我明知喝下了‘七步酥骨散’,明知未來將無法掌控,但仍然心存幻想,以為他是因為怕我離去才想出了那種權宜之計。長這麽大,我還從未被人愛過,愛的滋味,真的是如癡如醉,如夢如幻……”那女人大理石色的臉頰上,竟然有了絲絲紅暈。


    站在台階上的六個人,同時為這詭異情形而倒吸一口涼氣。一個明明已經死去十五年的人,思想瞬間複活,她能記住的,隻能是死之前發生的事。


    “這件事,隻能是老石自己來處理,把我們弄來有什麽用?”朱爺低聲抱怨。


    女子緩慢地移動了兩步,身體轉向台階,看那情形,她應該想要筆直地走過來。


    “真是有趣極了,讓我來試試,她的身體能不能擋住子彈——”火神舉起雙槍。


    “小弟,不要鬧,聽大哥說。”何湘君立刻製止他。


    “世界上根本沒有‘詐屍’一說,我猜這女子正處於某種微妙的控製之中,控製她的人要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何無求說。


    這種想法,與丁峻不謀而合,而且,他敢斷定,操控那女子的,正是戈大娘。


    “這麽說,還是有人裝神弄鬼啦?”朱爺問。


    何無求搓著手,模棱兩可地回答:“這事挺麻煩,我們如果不找出幕後主使者,就算殺了這女子——不,她本來就是死人,死人是殺不死的。”


    何湘君的臉色突然變了:“大哥,咱們五毒教中有線偶術、木偶術、傀儡術、跳神術,每一種的主旨,都是用針、藥、蠱、毒操控死屍出戰。就算把人偶切成碎塊,操控力量仍在,人偶仍然能夠造成巨大的危害。如果這女人……”


    何無求深深地點頭:“正是,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體裏的控製力。”


    “我坐著,他倒了兩杯酒,一杯給我,一杯給他自己。喝過纏臂交杯酒,我們的關係就不一般了。既然已經是他的人,我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他問什麽,我就答什麽,就那樣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夜,直到東窗泛白。天亮了,雞叫了,他滿意地起身,哈哈大笑。我覺得他的笑聲很怪異,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剛想扶著桌子站起來,但桌布一撩,有個匿伏在桌下的人舉手一刺,這把毒刀就永遠地留在我的胸膛裏。原來,他要的隻是我心裏的秘密,隱匿殺我的,就是他的妻子,這是他們夫婦倆聯手定下的詭計……”


    丁峻心中一緊,如果這些話是真的,石妙手夫婦的所作所為,已經越過了做人的底限。


    “其實那時候,我仍然有能力控製‘七步酥骨散’的藥性,舉手間殺了他倆,或者幹脆發出信號,召喚我的手下殺進來,完成任務,全身而退。但我知道,就算我的人能回去,心已經回不去了。殺了他,我的心就死了。我勉強站起來,大聲質問他。他說,他不可能喜歡一個古格來的殺手,他要的隻是傳說中的天國寶藏。為了寶藏,可以喪心病狂,可以付出一切——”


    朱爺突然插嘴:“那寶藏呢?你告訴他寶藏的下落了,是不是?”


    女子根本沒有理睬他,隻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指著他,恨到目眥欲裂,但他妻子衝過去,張開手攔在他麵前,擋下了我最後一擊。我帶著怨恨而死,但上天有眼,又讓我活過來,找他報仇……我要報仇……”


    丁峻注意到,女子離開冰棺後,棺材裏是空的,不見戈大娘的蹤影。


    “夠了。”何無求說,慢慢地越過眾人,走下台階。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女子向前移動腳步。


    何無求霍地揮手,在兩人中間霍地一劃,地上突然出現了一條三米寬的紅線。細看過去,原來紅線是由十幾種全身殷紅色的毒蟲張牙舞爪排列而成。毒蟲平時應當是藏在他的袖子裏,隨取隨至,揮灑自如。


    “不管你是誰,這場戲都該收場了。”何無求客客氣氣地說,“有話好好說,別裝神弄鬼的。這些把戲,都是五毒教門下弟子玩剩下的。”


    “喂,問她天國寶藏的下落,她一定知道!”朱爺大叫。


    火神抓著朱爺的肩膀向後一推:“滾後麵去,別礙事!”


    為了寶藏,朱爺顧不得跟火神生氣,在台階上打了個滾兒,隨即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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