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星電話中傳來小霍的聲音:“顧姐,已經找到鑰匙上的紅瑪瑙代表的位置,掘開表層的草根和碎石後,發現了一個八角形井口,直徑約三米,已經被泥土和石塊填塞。井沿寬約一尺,上麵刻著藏語的封印文字,粗略解讀,內容大致為——‘全力除魔,舍生取義;隱泉之力,永閉魔眼’。現在,兄弟們已經開始掘井,請放心。”


    三人舉起望遠鏡,鏡頭內的小霍正向這邊大力地揮著手。小霍旁邊,一群人揮舞著鐵鍁和十字鎬奮力挖掘。奇怪的是,高翔並沒有參與其中,而是抱著胳膊,繞著人群打轉。


    掘井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小霍陸續打電話來報告,石縫中灌注著一種米漿和鋸末的混合物,粘接牢固,鎬尖都伸不進去。三個小時過去,隻下挖了一米多深。


    “埋炸藥,微量爆破,注意不要破壞了井壁。”顧傾城在電話中下令。


    小霍氣喘籲籲地回答:“井是直接開鑿於山體之上的,想破壞也破壞不了。眼下這樣,隻能爆破掘進了。”


    接下來,對麵山梁上不斷響起短促的爆炸聲,陣陣青煙飄散在尼色日山的山穀中。


    “真不知道,黑洞之內是什麽樣的景象,我隻希望我們還來得及做一些事,而不是麵對混亂殘破的敗局。”顧傾城焦灼地來回踱步,不時地透過望遠鏡遠眺對麵。


    夜長夢多,時間一長,勢必引起別人的注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怕亂,隻要有壇城,就能消滅一切亂象,因為壇城就是所謂‘治’的象征,站在‘亂’的對立麵上。進程不順、計劃有變、環境惡劣等等,這些都是‘亂’,而我們要做的,就是通過建立一個壇城來變‘亂’為‘治"’——是不是呢關文?”因為有關文的存在,寶鈴仍然一直保持淡定。


    “對。”關文笑答。


    關於壇城,可以如此解釋:一個壇城可以表示幾乎所有真實的或意念中的事物,人體、寺廟、王宮、城市、大陸、念頭、幻景甚至某一個政權結構都是壇城,都可以用壇城的藝術形式表達出來。


    魔女以無限幻象蠱惑人心,擾亂藏地人民的正常生活,是“亂”的起源。他們冒死進入黑洞,為的就是結束亂局,讓藏地重回魔女出現前的清明年代。


    關文並非正式的藏傳佛教門徒,但他此刻對於教義、教旨的認知程度不次於那些修行數十年的高僧大德。更何況,教法修行看的是各人的悟性,而不是打坐誦經年限的長短。


    他知道,在藏傳佛教中,世界上每一個事物都是根據一個壇城形象的原始結構塑造成,但這種結構是人的肉眼所不能見的,而是真實地存在於虛空之中。舉個例子說,西藏就是一個壇城形象,以拉薩為中心,雪山環繞四周;拉薩也是一個壇城,以大昭寺為中心,各種寺廟、民居環繞簇擁著;大昭寺也是一個壇城,以主祭壇為中心,被其餘殿堂拱衛著。推而廣之,天下萬事萬物莫不是壇城。故此,壇城是藏傳佛教修煉者不可少的工具,它蘊涵著宇宙世界的所有根本原理。


    這種玄之又玄的道理,與漢傳佛教中“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既然魔女打破了既有的藏地壇城,那麽他必須用手中的筆重構壇城,彌補被破壞的世界。


    顧傾城回頭看著關文,不安地彈著指甲:“我總有一種像是要出大事的忐忑感覺,很久沒有青龍會的消息,那群對尼色日山虎視眈眈的妖孽應該不會就此罷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


    正說著,對麵山梁上發出一陣歡呼呐喊聲,一道白花花的水柱衝天而起,升上十幾米高,向四麵灑落下來。


    電話中,小霍興奮地叫著:“顧姐,井已經打通,真不敢相信,水中竟然噴出許多黃金首飾……”


    關文忽然明白了,昔日戰亂來臨前,紮什倫布寺的僧侶們將寶藏投進了那口井,然後再用巨石填塞。這是一舉兩得的辦法,既深埋寶藏,以待他日複興本寺,又堵塞了泉眼,使得泉水的壓力被壓製積攢,改變方向,變成了黑洞門戶的封閉力量。


    現代人以為,此類物理知識在古代是不存在的,以古代人的技術水平無法實現,但很顯然,考古學家們都錯了。


    “走吧。”關文奔向崖邊,第一個拽著繩索滑下去。


    他們剛剛到達黑洞外麵,便覺得寒氣襲人,渾身汗毛都直豎起來。


    關文沒有冒進,而是撳亮強力電筒向裏麵照著。洞內原先的地麵已經不見了,露出一道兩米寬的石階,黑黝黝的一直向下延伸。


    小霍和高翔帶人趕回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莫名的興奮。


    “走吧,大家提高警惕,我在前麵。”小霍帶頭,一行人慢慢地踏著階梯向下。


    發現寶藏那件事並未讓小霍失態,他甚至沒再提關於寶藏的一個字,隻是一手握槍,一手舉著電筒,穩穩地一步步向前。


    台階和洞壁濕漉漉的,似乎剛剛被水衝刷過。這也能印證,黑洞的門戶是被水的壓力抵住,泉眼一開,壓力從彼端宣泄出去,黑洞就門戶大開了。


    下行約三百級台階後,前麵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如同一座巨大的露天鬥獸場,他們所站的位置,就是鬥獸場最高處的入口。由這裏向下看,鬥獸場的最低端泛著粼粼的水光,而四麵那些兩米高、兩米寬的巨大台階,從內部向外散發著幽幽的白光。


    “這地方真是古怪——顧姐,怎麽辦?”小霍問。


    “下去,到台階盡頭再說。”顧傾城小聲回答。


    其實,不僅僅是石階,這裏的每一寸地方都散發著白光,如同內部安裝著低瓦數的磨砂燈泡一般。當然,以關文的經驗可以判斷出,那是一種發光苔蘚製造出的奇妙景象。


    再下行兩百多級台階,他們就站在了一個直徑超過一百米的水池邊。池中的水很清,水底有粗大的灰色水草緩慢搖曳著。


    正前方,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鵝卵石小徑筆直地通往水池中心。水池中心有一個圓形平台,平台正中斜臥著一個身著絳紅色僧袍的老人。


    “大家小心,不要單獨行動。”小霍舉手下令。


    有兩人走近池塘,一邊撩動池水,一邊回頭笑著:“水很幹淨,水質應該跟我們鑿穿的那地方相同,誰渴了就趕緊來喝兩口——”


    顧傾城突然大喝:“快回來,不要碰那些水……不,是水草!”


    她的提醒來得太晚了,因為有兩條肥壯的水草突然破空躍起,一條齧中了一人的手臂,一條直接咬住了一人的頭顱,瞬間將兩人拖入水中。


    “退後,退後!”小霍大叫。


    兩人沒有絲毫掙紮,露在外麵的皮膚在入水的刹那就變成了墨一樣濃重的黑色,一落水,便有更多水草纏繞過來,把兩具屍體緊緊卷住。僅有兩分鍾功夫,他們就消失在水中,連衣服都融化幹淨。


    水麵恢複了平靜,如他們剛剛抵達池塘邊時一模一樣。


    “那不過是一種食人的水草,大家不要怕,馬上分為兩隊,把我早先交給你們的藥物沿著池塘邊緣撒下去。”小霍冷靜地吩咐,雙手一揮,他的人即刻繞著池塘展開行動,將一種彩色的粉末撒入池塘。


    在這個過程中,雖然諸人相當小心,但還是有一個人因為稍稍靠近池邊,被水草拖入水中喪命。


    藥物拋撒完畢後,小霍看著腕表,沉默地咬著唇靜候。很快,池塘裏的水草瘋狂地搖動起來,如一大群舞動的長蛇,最高的竟然探出水麵以上十幾米。又過了一陣,水草無力地倒下,漂浮在水麵上,原先那種富有生命力的灰黑色變成了枯黃色。


    “好了,我們誰先過去?”小霍向關文問。


    “我。”關文義無反顧,第一個踏上小徑。


    “謝謝你這麽相信我。”小霍跟上來,又回頭告訴所有人,“大家都等在這裏,危險解除後,我會發信號。”


    這一次,高翔站了出來:“我也是男人,大家一起去。”


    於是,三人一起,沿著那小徑直達池塘中心。


    那個平台的直徑超過二十米,地麵光滑,如同一塊巨大的灰色水晶體。


    關文走向那老僧,在對方跟前蹲下,看著那張蒼白瘦削的臉。在從前的幻覺中,他見過這張臉,隻是從未有過更深的交談與了解。


    老僧抬起頭,兩人默默地彼此審視著,用眼神交流思想。


    “你終於來了。”


    “對,我聽到了你的召喚趕來。很抱歉,我們經過了太多曲折探索,來得太晚了。”


    “不,不晚,隻要羅刹魔女還沒突破結界禁錮,就永遠都不算晚。”


    “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我不知道,那是你應該考慮的問題。至於我,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隻能延續前輩智者們設置的水晶伏魔陣鎮守她,卻不能從最根本上消滅她。我是個不合格的除魔者,沒有臉麵去見魂升天國的前輩們。”


    “前輩,你太過謙了。如果沒有你,魔女早就飛騰天際,禍亂藏地。西藏曆史上沒有你的名字,但萬千伏魔師的心裏,永遠都會記住‘多格嘉措’大師的名字。”


    “忘了那名字吧,當我決定率領七十智者進入這裏時,我們就已經沒有個人的名字,隻有同一個名字,就是‘藏地七十智者’。唯有七十人聯手釋放‘意念神龍伏魔手’,才能把已經從地脈中逃逸出來的羅刹魔女打出原形,並第二次將其封印於地脈之內。他們都死了,形神俱滅,煙消雲散。如今隻剩我在這裏,執著地等待著傳承者到來,看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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