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唐光推著寶鈴進來,陰陽怪氣地笑著:“天鷲大師,我知道你一定是記恨著發生在尼泊爾加德滿都城東索拉洪旺村的滅門案,據說你跟金蟬子也是老熟人了,同樣的案子已經發生過三起,遭難的都是你的朋友。不過我也挺佩服你的,金蟬子逼你逼得這麽緊,你還是拚命保護著這三桶唐卡碎片。可是我不明白,這些碎片究竟有什麽用?難道你真的相信,碎片能夠拚成從前的唐卡,能起到鎮魔的作用嗎?”


    寶鈴的臉上留著淚痕,頭發也披散開,下巴一側也出現了兩道明顯的血痕。當她看見關文時,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很明顯已經萬念俱灰。


    “你是誰?”天鷲大師咬著牙問。


    “我是唐光。”唐光笑起來。


    天鷲大師思索了片刻,忽然猛省:“唐光?你來自中國大陸西南邊陲那個神秘門派,對嗎?”


    唐光收斂了笑容,把腰杆挺得筆直,點頭回答:“沒錯,我是來自蜀中唐門的。”


    天鷲大師倒吸了一口涼氣:“唐光……蜀中唐門……你是‘唐門八虎神將’裏的唐光?”


    唐光又點點頭,眼中閃爍著殘忍的笑意:“沒錯,我就是蜀中唐門‘光宗耀祖、斬盡殺絕’八虎神將裏的唐光。”


    此刻,他不再是之前猥猥瑣瑣、陰陽怪氣的中年男人,仿佛因為那個名字,他已經獲得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力量,把整個人的氣勢、氣質全都改變,瞬間化為氣吞山河、龍盤虎踞的大將軍。


    天鷲大師不再說話,連歎三聲。


    “天鷲大師,金蟬子說過,隻要你們說出須彌芥子室的秘密,就能活命。當然,他希望經過這一劫,你能迷途知返,帶著五國十二寺的智者離開藏地,不要再跟青龍會作對。青龍見首不見尾,力量之強,連美國五角大樓都刮目相看。你一個小小的尼泊爾智者,對抗青龍會,不是螳臂當車嗎?”唐光把寶鈴向前一推,眉目之間,傲慢自負之至。


    關文扶住寶鈴,感覺她的身子顫抖如風中之燭。


    “三天時間,我要看到結果,相信三位會全力以赴的。”巴桑說完,慢慢地退出去。


    唐光走過去,替天鷲大師解綁,又附在對方耳邊,猙獰低語:“如果你沒把唐卡碎片帶到西藏來,這裏就不會出事。現在,你後悔也晚了,想想你那些朋友們吧——印度北方邦夢語別墅的海哲倫一家,死於火海;中央邦果多奇牙寨的買差一家,死於火海;尼泊爾索拉洪旺村的土仙京一家,死於火海。知道嗎?所有人不是燒死的,而是像風鶴那樣,先被割喉,後來才燒成火炭。他們曾經苦苦哀求過我,他們都發誓不再幫你匿藏那些銀桶,他們甚至把家裏所有的金錢和女人都雙手奉獻出來,求我饒他們一命……嘿嘿,那些都沒用,蜀中唐門八虎神將一生下來就是劊子手,隻對殺人感興趣……”


    天鷲大師雙臂一振,狂吼一聲:“我要殺了你——”


    很可惜,他剛剛撲上去,就被唐光反手一推,仰麵摔倒。


    “忘記告訴你了,金蟬子的**非常厲害,一旦被迷倒,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武功全失。所以說,現在你跟他倆一樣,都是不能打、不能拚的廢人。好了,不耽誤你們研究問題了,再見,再見……”


    唐光一邊說,一邊向後退,一邊伸著鮮紅的舌頭舔著自己的嘴唇,向著寶鈴邪惡地獰笑著。


    到了門口轉身之際,他冷笑著自言自語:“這麽漂亮的女人,殺來烤著吃,一定很有趣。”


    門關上,寶鈴的淚無聲地流下來。


    “你沒事吧?”關文替她豎起衣領。


    寶鈴抖得更厲害,顫聲說:“如果……非得有一死,你就先殺了我,我也不願落在那個人手裏。我剛剛看見……他在另外一個地方,用小刀從死人身上割肉烤著吃……我情願死在一個正常人手上,也不能被他殺了吃……”


    關文張開手臂,寶鈴立刻撲進他的懷裏。這時候,一個溫暖的擁抱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你是怎麽被他們擄來的?高翔呢?”關文問。


    “我不知道,風鶴被殺後,我和高翔、老刀、赤讚離開大院,想要找家賓館住下。經過一條暗巷時,忽然聞到空氣中有一種奇特的花香,然後就昏倒了。醒來時,我已經在剛剛那怪人的控製下,沒有見到其他人。”寶鈴回答。


    “曼陀羅那種植物從種子、根莖到花瓣、氣味都是**,以它為基礎,跟其它**調和,再強的人……也抵擋不住,這一次……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天鷲大師吃力地爬起來,語氣頹喪,再也沒了昔日的傲慢。


    他走到門邊,反複推拉那扇黑黝黝的鐵門,鐵門卻紋絲不動。


    “我們死定了。”他說,“落在青龍會手裏,不會有好結果的。”


    “可是,我們根本沒有得罪過他們,也不清楚唐卡的秘密啊?我隻是一個到紮什倫布寺來尋夢的人,與世無爭,與人無關……”寶鈴抽泣起來。


    “他們要的是紮什倫布寺、唐卡、尼色日山的秘密,秘密沒有被揭示之前,我們都不會死。可糟糕的是,我們並不知道那秘密到底是什麽——大師,你是智慧超群的智者,能不能告訴我們,這些唐卡碎片裏究竟藏著什麽?”關文仍然鎮定,因為“秘密”是他們罹難的主因,也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訣竅。任何時候,巴桑和唐光都會投鼠忌器,不會在獲得秘密之前殺人。


    天鷲大師走到銀桶前麵,抄起一把碎片,高高舉起,然後張開五指,任由碎片飄飄灑灑落下。


    “我一直堅信,除魔的關鍵線索就藏在這些碎片中。外界誤傳,我珍藏這些碎片是為了攫取大寶藏、獨占藏傳佛教永生的秘密,各種版本的謠言滿天亂飛,無論黑道白道,都給我扣上了‘自私自利、貪得無厭’的帽子。可他們都錯了,多年以來,我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解開唐卡碎片的秘密,由此將‘除魔’的大業進行到底。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以為,盛唐時代的一王兩公主已經將羅刹魔女鎮住,從此喜馬拉雅山脈南北的人類將會高枕無憂。實際上,‘鎮魔’是不得已而為之,一王兩公主的目標是‘除魔’。隻是,以他們的實力僅僅能夠將魔女鎮壓於地底,而不能徹底消滅。”


    這一點,關文絕對相信。


    在拉薩,他跟隨程大師進入地下時,已經領悟到昔日一王兩公主的無奈。鎮魔,等同於飲鴆止渴;除魔,才是一勞永逸的良策。人類進步的同時,隱藏於九幽之下的“魔”也在進化,非但“除魔”變得越發困難,連“鎮魔”的現況,也無法維持下去。


    “原來,所有人都誤解你了。”關文說。


    “我的原名為坎那多波爾輪,我們坎那家族是尼泊爾加德滿都的大姓之一,在加德滿都城東擁有數不盡的房屋和良田。從坎那家族的第二十五代祖先起,族人遭受了來曆不明的邪惡詛咒,人丁漸漸稀少,由數萬人的大家族銳減為僅有數百人的樣子,每一代都有半數以上的人沾染惡疾,死狀慘烈無比。於是,二十九代家族長老坎那哈比烏趕赴珠穆朗瑪峰絕頂祭天,祈求上天給予坎那家族一條生路。就是那裏,他獲得了上天的啟示,隻要族中派出每一代最聰明的男丁將畢生精力獻給‘除魔’大業,坎那家族就會平安無虞地發展壯大下去。於是,坎那家族的命運與‘除魔’緊密地糾纏在一起,因為我們都知道,早一天完成‘除魔’大業,坎那家族的厄運就會消除。”天鷲大師抄起兩大把碎片,雙臂一振,向上拋開,狀如天女散花一般。


    “現在,一切都完了。”他說,“我無法拚接這些碎片,連‘除魔’的第一步都進行不下去。而且,你也聽唐光說過了,為了保護這些碎片,我的朋友們連遭滅門。我對不起他們,不該把坎那家族的不祥之氣帶給他們……”


    忽然,寶鈴止住哭泣,怔怔地望著天鷲大師的背影。


    “怎麽了?”關文低聲問。


    “那樣的情景也出現在我夢裏……打破是為了重建……打破是為了重建……打破是因為我們走在一條錯誤的路上,隻有從頭來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一把推開關文,飛奔向前,俯下身子,雙手直直地插入一隻銀桶中。稍待片刻,她抄起一捧碎片,看也不看,徑直拋向空中。


    “你在幹什麽?”天鷲大師怒喝。


    過去,他將唐卡碎片視為珍寶,外人碰一下都會令他震怒。


    寶鈴似乎並未聽見近在咫尺間的喝問,雙手二次抄起碎片,捧到眼前,怔怔地盯著看。之後,她把自己的臉埋在那些碎片裏,一動不動,靜靜地保持了幾分鍾。


    關文凝視寶鈴的背影,心頭有所觸動,頭腦中浮現出許多奇奇怪怪的畫麵。他覺得,自己正在推開一扇麵向這堆唐卡碎片的秘密之門,隻要持續地鑽研下去,就會有所領悟。


    “是什麽呢?到底是什麽呢?”他雙手按住太陽穴,下意識地擠壓,仿佛這樣就能夠將那些奇怪 想法擠壓出來。


    慢慢的,寶鈴發出一陣嗚嗚咽咽的鼻音,像是無知嬰兒的哭泣,又像是幾世修行者的悲號。再後來,鼻音轉為深沉的哼唱,音調古樸曲折,並非關文熟知的現代樂曲。


    突然間,寶鈴叫喊起來:“打破,我們將一切打破……”她抓起更多碎片拋向空中,漫無目的,幾近瘋癲。


    “住手!”天鷲大師再喝。


    關文搶上前,攔在天鷲大師與寶鈴之間,低聲告誡:“別再出聲,她一定是有所發現。”


    天鷲大師滿臉疑惑:“什麽?”


    關文立刻捂住天鷲大師的嘴,兩個人一起望著寶鈴。


    “師父,我懂了,打破是為了重建,把以前的結論全都推倒。所有人說的都是錯的,他們一開始就錯了,不能閉關自守,守是守不住的,生死存亡之際,隻能采用非常規的處理方式。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寶鈴氣喘籲籲地叫著,猛地將銀桶推倒。


    接著,她把第二隻、第三隻銀桶連續推倒,手舞足蹈,看上去狂喜之至。


    又過了一陣,寶鈴累了,停止舞蹈,雙手捂著臉,麵壁而立。


    現在,碎片鋪了一地,如一場暗夜裏的快雪。


    天鷲大師的臉已經扭曲變形,顯然正在極力壓抑著滿心的不滿與憤怒。


    “寶鈴。”關文走到寶鈴身後,低聲呼喚。


    “我累了。”寶鈴的身子搖搖欲倒。


    關文伸開手,環抱著寶鈴的肩:“對,你累了,躺下來休息一陣吧。”


    關文把自己的外套鋪在地上,要寶鈴躺下,然後自己坐在她旁邊,讓她枕著自己的腿。


    “睡一陣,你會感覺好受些。”他說。


    “現在的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我太累了,我想家了……”寶鈴說。


    “結束了這裏的事,我會送你回香港。”關文安慰她。


    寶鈴猛然睜開眼,目如朗星,灼灼地看著關文:“不是香港的家,而是在……”接下來,她用另外一種語言說了幾句話,那應該是代表一個地名。


    天鷲大師驟然叫起來:“什麽?你在說什麽?你怎麽知道那地方?”


    寶鈴再次用同樣的語言重複,這次關文大致分辨出來,她說的尼泊爾語,並且那地名與加德滿都有關。


    天鷲大師額頭上冒出了大顆的冷汗,一步跨過來,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寶鈴的臉,用尼泊爾語連續發問,語氣焦灼而恐慌。


    寶鈴一一回答著天鷲大師的問題,語氣冷靜,有條不紊。


    突然間,天鷲大師屈膝跪倒,向寶鈴連連磕頭。


    “她是……她竟然是……她竟然是坎那家族的……”天鷲大師語無倫次,連續三次都沒能把一句話說完整。


    “大師,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關文低喝一聲。


    天鷲大師停止了叩拜,慢慢抬起頭。此刻,他的額頭因十幾度與地麵撞擊而皮破血流,與沾染的塵土混合在一起,整張臉已經狼藉一片。


    “她就是坎那家族第三十三代智者,從小拜在錫金國大智天輪王門下帶發修行的朝歌公主。”天鷲大師頹然地、辛酸地但又欣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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