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音命人收拾完了山麓的情況便布了人手往柯獻逃跑的地方追擊,這當中耗了不少時間,待到下山到達圍場駐地發現群臣已經散去了。


    天家的營帳門口多加了兩倍的防守人力,李梵音要營帳前的衛兵通報一聲,那衛兵倒是直接將他請進去了,說是天家等待多時。


    想來那廝是無事了,可等李梵音確實瞧見情況才發現天家比預想中嚴重得多。


    崔英沒有在內室,李梵音想起來因著他替自己挨了一掌如今恐怕不會好受。他素來以為對崔英了如指掌,無非是個預先發現了變更的聰明人,為了保住一條命而多方辦事。這樣的人不可盡信卻也缺少不得,可是為自己擋命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該由他來做。


    李梵音沒想明白各種原委,倒是天家脖頸上包著刺眼的白布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薛岐見到他從天家床邊走過來,解釋道,“傷了氣管,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氣力說話。”


    李梵音由此更是不解了,這般還請他進來作甚?


    “手給我。”薛岐要探他的脈搏。


    “不用。”李梵音側身躲了過去。


    薛岐挑了一下眉,在這廝麵前講事實說道理都沒有用,自然是強不過他。不過蔬菜汁除外,那廝不需要道理也能叫他乖乖聽話。


    出營帳之前薛岐回身叮囑道,“你麵色不好,等你忙完了我回頭再去看你。”


    李梵音點了點頭,目送他轉身出了營帳,這才將目光落在半倚在床沿上的天家身上。那廝受傷後麵上表情倒顯得收斂了許多,隻是直勾勾瞧著李梵音的架勢讓人覺得他此刻定是有話要說。


    李梵音見狀反倒是不急於近前,反倒是拿起火鉗子將火盆裏燒得通紅的碳撥了撥。驚起了火星數點,碳火燒得更旺了。他複又加進去好幾塊新柴,看著被火苗逐漸吞噬的盛況,火光照得他側麵晦暗分明。


    這會兒李梵音起身沉步向天家寢榻邊走去,麵上神色如寬恕眾人的神袛又好似地獄修羅,再一看卻好像根本什麽都沒有。李梵音還是原來那般雲淡風輕的模樣。


    “皇上,可還覺得冷?”


    李梵音立在床前居高臨下地瞧著他,聲音是一貫的清冷。


    床前本就擺了一張薛岐看診時候留下的圈椅,條件見狀幹枯的手指點了點圈椅,眼睛看著李梵音示意他坐下。他的喉管“呼呼”地往外出氣,看上去十分難受模樣,然而實際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李梵音麵上笑了笑,低頭尋著了位置坐下來。這個當兒倒是看到素色袍子的前襟上染了好些血色,分不清敵我,李梵音皺了皺眉頭。再一抬頭發現天家正緊緊瞧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連帶著他沒能及時收去的厭惡之色。


    “你……”


    天家想開口唯獨隻有沙啞的氣音傳出,李梵音唯有從口型看出天家打底是說了他的事情。他起身為天家取來了紙筆,裝訂成冊的空白冊子寫起字來又方便又清楚。


    李梵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後順勢做回圈椅上,就見天家手腕極速運動,沒一會兒便舉起來給李梵音看。


    你可是受了傷?嘴角有幹涸的血跡。


    李梵音想到內力催發過度時候嘔出了一口血,他急著下山顯然是忽略了很多事情,不過一想到今日在山麓亭中的諸多變故便覺得有些自嘲,終歸算了又算還是算錯了許多事情。


    “沒有大礙。”李梵音輕描淡寫道,“但是我的考慮不周險些叫皇上入了險境。”


    天家神色微動又在冊子上寫道:無關你事,若非裘彩擷突然闖來,你算無遺算。


    李梵音方一瞧見隻覺得人的心為何可以這樣偏,他並非真的周全考慮,甚至叫天家因此葬身那處也並無意外,倒是那裘彩擷出來攪局叫柯獻一直沒有機會下手。


    他的周全隻為他自己一個人而設,這實話說出來恐怕能嚇得天家當場喊刺客吧?由是李梵音越發覺得天家可悲。


    天家又寫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真相,緣何一直沒有改口?


    李梵音對上天家的眼神,那是一種像將死之人一般無神灰暗的眼睛,眼醫好像要完全吞噬他的眼睛,或者疾病早已從內部將他腐蝕。李梵音神色莫名,導致天家反倒是局促起來了。


    他又寫道:可是因為柯獻說的話?你記恨於朕?


    李梵音認真地看到最後一個字,忽而覺得天家可笑而他自己同這廝虛與委蛇也同樣那麽可笑。他突然不想再這般掩飾,否則直到天家人生的最後一刻都不會知道他究竟是為何而來。


    “皇上,若是我母親尚在世,你時至今日是否會親自開口同她說一聲‘錯了’?”


    “朕……”天家急於開口,然而出口的仍然隻有沙啞的氣音,他想要繼續用小冊子同李梵音交流,可惜後者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同樣的,皇上始終沒有機會說出這句話又如何指望身邊的人的原諒?不是所有人都似書中那般大義凜然、寬容大度,或許尋遍京城能找出那些個鳳毛麟角來,可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說到這裏李梵音倒是舒了一口氣。


    看著天家明顯是飽受打擊的模樣,李梵音反而心情大好,“皇上,我還當你現下將我宣進來是為了質問我欺君之事。”


    天家尋著這個機會,寫道:何罪之有?


    李梵音笑了,半垂著眸子整理袖口,“明知與皇上的關係而隱瞞不報,故意在皇上麵前隱瞞了會武的事實。”


    朕問過薛岐,你中的毒是真的,這毒也確實沒有解藥。


    “是以是因為我是個將死之人而對我格外寬容嗎?”


    天家聽了這話心下又急了,得虧李梵音並不像前番一般根本不給他絲毫反駁的機會。他忙在冊子上寫道:朕是心疼你,你畢竟是朕和皇後的嫡親子嗣。子嗣旁落已是最大的不幸,如今見你生得聰慧有計謀隻會覺得欣慰,會武與否又有什麽關係?


    李梵音見了也不說什麽,抿著嘴唇瞧他,烏黑的眼睛裏像是有一片墜落的星光。


    誠然如你所說,朕沒有機會再同皇後多說一句話。你不可想象,自從你到朕身邊之後朕時常夢到皇後,次數竟然比往日的十八年的總數都多,皇後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活力。你不知,她最中意的便是穿著火紅色的騎馬裝在圍場秋狩。


    “便是東郊圍場,此處?”李梵音神色驟然鮮活了許多。


    自然。天家繼續寫道:你不信朕的過去沒關係,但是如今朕是當真有心將這天下江山托付給你。不管你能替朕看住多久,一天也好、一年也好,或者有了薛岐能夠叫我兒留得更久。無論如何,朕始終覺得合該如此!


    “合該如此?”


    天家忙不迭點了點頭。在李梵音眼裏天家此刻的模樣倒是更像那些做了好事急於邀功的孩子,自從崔英為他擋了一掌開始,李梵音是越發不理解這一對主仆。好似在身份被曝露之前,李梵音明顯感覺到天家雖然對他諸多縱容卻也是防備得滴水不漏。


    且不論當時還是太子的李瑾尚且被天家多方猜忌,且在他略施小計微微挑撥之後更是徹底疏遠了去。如今……便這麽明目張膽地將整個天下交到自己手中。


    “我不要天下。”


    李梵音沒有錯過天家一閃而過的失望。天家繼續寫道:是以你終究是怪朕?然你是長子又是嫡子,這本就是落在你肩膀上的責任。


    “我來京裏不是要同皇上父子相認,唯有一點,柯獻素來對我加害,於我更有殺母之仇。我是為了報仇而來,事成之後自然有屬於我的歸路,帝王業不是我所求。”


    他接著道:“裘相乃天下良相,三皇子李瑜機智且性子寬厚,皇上,你的天下江山有的是人為你守護,何須一個我?


    “梵音……梵音……”天家見到李梵音起身連忙喊住他,用盡了最大的氣力想要開口,唯有“梵音”二字帶著輕微的聲響。


    “皇上,我回營帳了,明日再來探望。替皇上將隨伺的人招來。”李梵音不去看天家那種急切又哀傷的樣子,實則如今天家和崔英到底是在他心中有了一些影響,他不願意被這二人左右,橫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天家眼睜睜地看著人離去,一手緊緊捏著手裏的冊子,那些還未幹透的墨跡胡成了一團。他突然低著頭捂著口鼻猛地咳了幾聲,崩裂開來的傷口直接將他的脖子染成一片血色。


    被李梵音招進來的太監見狀嚇得驚叫了一聲,馬不停蹄地去薛岐的帳篷裏將神醫給請了過來。脖頸上的傷口本來就不容小覷,如今再次崩裂……拆開紗布的時候薛岐見了都直搖頭。


    天家以筆詢問:朕的傷要多久才能複原?


    “一個月可以保證皇上開口說話。”天家前一次傷了根基,本就無法再用猛藥。


    太久了,朕不能等,朕明日早上便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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