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被他的話一噎,又想起拜師宴那日裘彩擷語出驚人的話來。“我對她是不喜,在樂器上她也不是個天分高的。唯獨一句話上了我的心,那日夜間回府便遭人查封了府門,我頭一回/教導她吹笛。”


    “末了,她對我說饒是連同她自己一起拉下水也要保住我這師父還有錦府。她自己的能力她倒是了解,必然少不得要裘相勞心勞力,不過一個姑娘家這等豁達心思倒是少見。”


    錦程瞧他一眼,發現這人是一副沉思模樣似乎也並不似他以為的那般對待裘彩擷的心思,便接著道:“她心思敏捷,許是一早便看出了我並非真心實意收她為徒早先對我是十分梳理,不過漸漸相處下來卻不是個記仇的,能得你多看一眼的人她也算是頭一個了吧?我識世子於微時,在這裏鬥膽說一句還算了解你。”


    李梵音聽他謹慎的模樣無所謂地笑了笑,“錦程何須如此說話,你若是了解我便知道爭名逐利這些身外物我從不在意。”


    “如今你卻是不同了。”


    李梵音眼神漸冷,如果裘彩擷在場的話她的那句名言一定能排上用場,如今的李梵音可不是越是心虛越是表現得理直氣壯模樣!


    “我的摯友,你道你同那時候就一樣嗎?洪離寺一別之後,大家便都不一樣了。我本不期待在京城再遇上你,可知你到了這裏……我知你便是走上了你師父的老路。”


    爭名逐利與年少的他或者他而言猶如天方夜譚,或許閑來無事時候拿出來調笑且鄙夷,畢竟兩人周遭這樣的人多得不勝枚舉,最後卻是這兩人紛紛踏上了這條老路。


    錦程畢竟不似李梵音這般藏得深,被眼前的人揭穿了之後麵上便有些難看。捏著手裏卷成筒裝的書冊時不由使上了勁兒,末了也無非是長歎一聲。


    “你也不知道我離開蕪城之後究竟遭遇了什麽,不過卻是真的變了。如今你這一步棋拿我做了棋子我倒想知道這其中含義,隻是怕你不願意說。”


    李梵音彈了彈手指,錦程識得他許久自然知道這是李梵音思量時候的慣用動作,他也不打擾,橫豎要不要說還得看李梵音是否瞧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他幾分薄麵。畢竟今日往來他處最頻繁的無非是他同那裘彩擷,裘彩擷他能拿捏得準,李梵音如今卻早已不似當年的通透少年,這會兒恐怕是大羅神仙都算不出來他的心思。


    “阿錦。”


    他喚他,倒是自錦程與他再遇之後第一回聽他不帶姓的喊自己。


    錦程是個念舊的,不免想到年少時兩人知己般的情感,回望他的時候心下卻吃了一驚,沒有他意料中的那般帶有情誼的眸子,反倒是嘴角掛著幾縷調侃的笑意。這無所謂的姿態看得錦程一時吃不準他的用意。


    “阿錦,這事兒我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將裘彩擷送到你身邊便是為了護你周全,你且放心,之前你是如何……之後也是一樣。”


    他的話說得十分妥帖,好像這次意圖謀害天家的罪名無非是偷吃了廚房小點的兩個稚子中推了個出來頂包,被管家或者阿嬤訓斥兩句便罷了的小事一樣。但是怎麽會是小事呢?動則連坐誅九族的罪名。


    錦程麵色一變,“莫非,你自勸說我收下裘彩擷為徒的時候就已經料想到這個時候了?”


    “嗬嗬!阿錦似乎將我當做個多智近妖的諸葛孔明了,”他彈了彈手指,“我當時隻是一番好意罷了,你若要在京城走得好走得遠同那裘相攀上關係是最好的。你也知道,我的身體……隻怕想做點什麽一唏噓。”


    錦程認識他的時候正是他病發差點夭折之際,那時候是洪離寺一位大師為他壓製了病情,也因此他那些年都待在寺廟裏。大師也預料了,這般體質恐怕過不了雙十年華,如今離那時也已過去了八年,若是屬實確實無非朝夕。


    李梵音回望錦程的時候,看到他眼裏的擔憂之色,他不說破隻是麵上依舊是那般無所謂的樣子。


    “你是想說,其實那些事都和你無感嗎?閑散世子?那你究竟為何答應了寧王上京來?”


    “天家需要一個質子否則不允許臨山那位再待在那處,你道我有的選擇?”他淡漠而疏離的語氣帶著難以言喻的嘲諷,如果此番不是在錦程麵前恐怕李梵音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世家子弟。他從不輕易表現出心下的情緒,即便是親近的人麵前。


    “不過有一點你卻是說錯了,下個月是我的冠禮,若是我真要做點什麽恐怕也在最近了。”他雖然不想叫錦程知道他的意圖,但是有所定做卻是希望他早有防備。畢竟也是有幼年的交情,“如果可能我希望借著這事兒就將你一直拘在這裏,但是恐怕因為阿彩是不得不放你出去了,找個機會出京去吧。”


    “我那徒兒,你是怎麽打算的?”錦程不管他如何說,自己畢竟隻是個權利外的,想要的如今已經追求到了,又得了他一句“之前如何之後便如何”的承諾。“你這樣的人,怎的也對個小孩子下手?”


    被他說得不悅,但偏偏這人說的是實話。李梵音皺了皺眉頭,終究帶點妥協地說道,“待你到了我這般地步或許你能理解我、體諒我,我的命都能拿來利用,旁人我是真的顧及不了那麽多。”


    “所以那時候大師說的話是真的?”錦程被他突入而來的頹唐弄得心下一緊,事關人命他相信李梵音一定記得比他清楚。忽而他想到一事,忙道,“我早前便聽聞薛岐的事情,你的權勢定能將這人請來看看。”


    “不急,這事我不在意。隻不過那些虧欠了我的人,我一個都不願饒過。阿錦,你知我那些事,若是你不想為難我與我為敵便跑得遠遠的,也算是全了當年的情誼。”當然,李梵音對自己有底線有要求,他沒想過可以兵不血刃但是能不做那劊子手便不做,更何況身邊的人處久了自然生出一番別的牽掛來,他雖不在乎但始終做不到冷漠。


    “好。”錦程垂下了頭,原本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小冊子隨著這話也終歸放開了。他何德何能在亂世過下去,或許李梵音說得沒錯,暫時避開確實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待裘彩擷離去後我便會帶著家丁離開到洪離寺暫避,你……你且待她寬厚一些,畢竟是個孩子。正是叛逆的時候又對人不設防,莫將她的庇護折去,在京城沒了庇護且又是個出挑的往後生活會很艱難。”


    這話不單單涉及裘彩擷,她的庇護可不就是那位如今權傾一時掌握了老相爺留下那批舊勢力的裘相嗎?


    李梵音原本的計算力確實不曾涉及這一位,隻是到了京中之後裘相的能力卻是超乎他的想象,留著這麽一個大變數總歸是個隱患。要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且成且敗都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李梵音沉默了許久都沒有應一聲,錦程心下知曉估計這事兒困難,若說對裘彩擷憐惜是有的,再多一些卻沒了,總歸不至於為了裘彩擷將自己身家性命搭上去,也不至於為了裘彩擷同麵前的人鬧翻。於是一時琴房內失了聲響,唯有一些尷尬的氛圍叫兩人都不好開口了。


    裘彩擷眼眶一潤,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熟悉的刺痛沉悶的酸澀一並湧上來。她去而複返實際上是有些擔憂李梵音,為著他的身體、為著怕師父會為難他,隻是沒想到會聽到這麽驚悚的一處。


    她怕自己這會兒是在夢中,畢竟月色朦朧地模糊了她的眼睛。早先李梵音也曾經入過她的夢,或者這一次也一樣……


    “裘姑娘。”


    男聲輕輕在耳邊喚她,裘彩擷一驚生生跌在了地上。她杯弓蛇影,尤其是在聽了那二人的牆根之後總覺得心下不安。回頭一看樂喜近在跟前正一臉擔憂地瞧著她,裘彩擷心下打鼓,這樂喜是錦程的管家,錦程與李梵音是摯友,如今她這是不是算暴露了?


    但見他手裏托著茶盞,輕輕繞開她以眼神示意自己要進門去送茶水。隻是裘彩擷眼中的驚恐太過叫樂喜心下擔憂,便寬慰地笑了笑,以食指貼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叩叩叩”,樂喜正了正麵色敲響了木門,一邊將手探在裘彩擷的麵前示意她可以借著自己的力量起身,畢竟地上涼對一個小姑娘的身子是極不利的。


    裘彩擷不懂,隻是嘴唇動了動,做了個“別說”的口型。


    正好這時裏麵的人回應了,“是樂喜嗎?進來吧。”


    樂喜瞧了瞧她,有用餘光示意裏頭,也用口型對她說道:放心。


    這便準備開門進去了,他開門的時候很有技巧,先開了一扇側身跨入,這麽往前一擋便完全隔絕了裏頭人透過門縫往外探看的機會,完美地將裘彩擷擋在身後。隻是當他趁著關門的機會再往身後看的時候,那個跌坐在月光下的豔麗小姑娘卻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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