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音本已經背對著不打算瞧她,沒想到這裘彩擷打算這時候犯起反骨的毛病頓時身形一頓,轉過頭來瞧她。


    “婦容婦德婦功……”


    他的話尚沒說完就被裘彩擷生生打斷,“我不管婦什麽,總歸我心下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的,人的性命再脆弱不過了,沒有什麽比我現下確認你的安危更為重要。”


    她霸氣地一抬手幾乎是斷絕了繼續溝通的機會,但是轉念一想叫這人悶在心裏恐怕也是休息不好。這才頓了頓,接著說,“今日為你請不來大夫,明日倒是可以想想辦法,總歸今夜是要對付過去的,你一個人我著實不放心。”


    不放心……好一個不放心。


    李梵音垂下眼簾,麵無表情的容顏心下卻是掀起了大/波浪。


    這人,這人今日是開啟了裘相的嘴功了嗎?居然成了個口舌伶俐的家夥,偏偏每一句話都這般叫他欲反駁卻不忍,明明可以從那麽多角度將人駁斥一頓幹脆利落地丟出去。


    “你留下來了,我卻休息不好了。總歸床榻就這麽獨一份,你我男女有別,核該不能在一道的。”李梵音以退為進,不舍拿話激她傷他,卻是可以叫她知難而退。


    裘彩擷見李梵音似有猶豫卻是做了讓步的,心下一喜。拍著胸口道:“這有何難?我取了褥子墊子過來,你睡床上我就在這地上湊合一晚。”


    裘彩擷這麽動作的時候,手裏的帕子也跟著舉到了胸口,染血的一頭對著她空氣中突然聞到一種熟悉的腥味。淡淡的說不上難聞,但是卻有些叫人食欲大開。


    她兀自思索的當兒那一頭的李梵音卻是神色一變,他的眸色加深幾乎是一瞬不瞬地瞧著裘彩擷。隻見她麵上眉頭一皺,李梵音的心好似被高高提起,見她又鬆了一口氣,李梵音也好似被高舉輕放般飄忽不定。


    “不知為何……明日有些想喝鯽魚湯了,嗬嗬!”裘彩擷為自己不適時宜地食欲感到赫赧,“我這便去去床褥,你且等等我哦。”


    這回的李梵音卻不似之前那般爽快了,不置可否地站在那處。瞧見人走遠了,仍舊不知在思索些什麽,隻是那表情顯示這事情並非是個叫人愉快的東西。


    待裘彩擷抱了被褥過來的時候,殘酷的現實又一次給了她打擊。那廝這回不但學會了關門更是連門栓都好好地落了鎖,像是防賊一般地防著她。裘彩擷泄氣般長歎了一聲,這人不願叫她入門她並非不能理解,畢竟若是個叫人不喜的男子硬是要在她房中過夜,恐怕她就不單單是勸人離開這麽簡單了,總歸是要叫那廝吃些苦頭的。


    她這麽安慰著自己,手上也不閑著。鋪床鋪被的事情自小她就做得得心應手,這會兒便是打算在人門口蹲守一夜了,畢竟若是再遇上暈倒這事兒她肯定能第一時間破門而入再掐人中把人給喚醒的。


    李梵音瞧見門前映出個人形來自然知道裘彩擷此番定然是立在門口不知道怎麽罵他呢,想著無非過個一時半會兒小姑娘覺得沒趣自會回去的。沒想到過了半晌這人不單沒走,反倒是有在他門口安營紮寨的意思。


    李梵音瞬間覺得頭大,裘彩擷這死皮賴臉的本事估摸著也是遺傳了那位裘相了。他既不動也不打算睡,就這麽盯著門的方向。沒一會兒他發覺自己是魔怔了,這到底是在跟誰較勁兒呢?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最近溫度正好春意襲人睡在外頭說不得別有一番滋味呢!越是這樣想的李梵音眉頭皺得越緊,隻聽得黑暗中他長歎一聲。


    這一頭的裘彩擷兩手合十當個枕頭貼在麵旁正準備入睡的時候,突然聽到門背後“嗑嗒”一聲脆香,木栓被解了下來。半扇門親親打開,露出李梵音宛如神祇的一張臉,白玉的麵容在月色下越發高不可攀。


    “進來吧。”


    李梵音轉身入內,門卻依舊為她留了一道空。這空白處指路一般地灑下了月光,多年後的裘彩擷回憶起來隻道這是她追隨著李梵音腳步的一次探險,試圖走進那個隻有一絲光亮的世界。而對於李梵音來說,這卻是裘彩擷為他的世界帶來的唯一光束。


    門內的裘彩擷依照約定在地上的空位處鋪了床褥,李梵音對於她的安分守己總算滿意。他臥於榻上,清冽地聲音在夜間越發空曠。


    “今日之事多虧了你,我需得向你道一聲謝。”


    今日之事?是說白日采買之事,還是夜間暈倒之事?裘彩擷雖不是個邀功的人,但總歸心下有些疑竇。


    “睡吧。”他確實有些心力不濟,今日之事也在提醒他需量力而為,他確實是在進行一場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的賭局。


    裘彩擷不說話,暗地裏點了點頭,也不管對方瞧得見瞧不見。


    他麵冷心軟,就從這次放她進來就能瞧得出來,可是他的身體不好,隨時會暈倒。唔……那個神醫,無論是真是假她都要為他尋來瞧一瞧。


    想到那日他的願景是餘生無病無痛,裘彩擷便覺得自己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


    床上的人氣息平穩應是睡了,裘彩擷本覺得在李梵音身邊應是能安心睡下的,如今卻發現擔憂好似更多了。


    裘彩擷等了半晌沒等到什麽動靜,便從被子裏鑽出來。她雙目適應了黑暗便能視物,模糊中感覺到床上有個陰影濃重處,這人定是在蜷起的被褥裏頭。看不清李梵音的麵容也無妨,她隻是想探一探這人的鼻息。


    她生平吃喝玩樂不知道死是什麽意思,身子弱是老爺爺老奶奶才會得的病,可是李梵音還這麽年輕。他確實是比自己年長幾歲,所以是會先死嗎?


    李梵音聽到一陣窸窣的細微響動便睜開眼睛,看到裘彩擷直勾勾地朝床邊走過來還以為是要趁著夜色“偷襲”他。到了跟前但凡她有什麽不軌,他雖如今氣力不濟,對付個小姑娘還是綽綽有餘的!


    什麽?竟是來試探他會否氣絕身亡嗎?李梵音頭一回心下氣悶卻是叫裘彩擷試探鼻息的一個舉動,但見這人站在床邊不動倒像是在思索什麽,李梵音一時也沒能明白這裘彩擷的意思。


    “我裘彩擷罩著的人,絕不叫你先死。”她低喃著,不自覺竟然把心裏話給說了出來。完後她便吃了一驚,逡巡床上人的動靜也得虧那人沒被她吵醒。


    裘彩擷心下戚戚然也不敢再冒犯,這才灰溜溜地回到被褥裏麵閉著眼睛假寐,心裏一遍遍數著綿陽希望能保佑她早日進入黑甜鄉。


    李梵音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眼前的人,他的目力驚人夜間也能瞧得清裘彩擷那張臉,尤其是當她愁眉苦臉入睡的時候,李梵音不自覺地勾了一張嘴笑,顯然連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一點觸到了他的笑穴。


    愉悅的氛圍像是有一雙小手輕輕撓著他的腳心,那種酥麻的難耐的情緒沿著背脊傳達到他的大腦。一定是今夜摔倒的時候磕到了腦袋,睡吧,明日一切一定重歸於正常。


    “叩叩叩。”


    “進來吧,我尚未休息。”


    樂喜自是看到了錦程明亮的窗戶方才上前打擾,而對於錦程來說此刻敢違背他不得近前命令的人唯有這位管家了,於是他立刻應聲恐是他有何急事。


    “老爺,方才奴在偏院外頭仿佛見到寧王世子身影,恐是他那日去而又返。”


    這個李梵音打著錦程摯友的名義幾次三番到訪府上,前日又給了他一個難看,如今不請自來樂喜當真做不得主也知道不該擅自應對。


    “你道他那日已經離去?”錦程入府時候便隻知有裘彩擷,這李梵音竟是先麻煩一步離去了,好似得了未卜先知的本事一般。


    “沒錯,正是奴親自送到大門外的。”


    錦程將手裏的書冊子一卷捏在手裏,“如今未經通傳便去了偏院,那處住得可是我那小徒兒啊。”


    樂喜知道男女有別,同樣錦程也是個知進退的。可是原本收徒一事便有李梵音摻和在內,如今他不問自來未經通傳恐怕也是不想讓外頭的人知曉,甚至也是不想叫他知曉。若是貿貿然牽扯進去恐怕對雙方都不利,這倒讓他犯了難。


    “且先不要管了,往偏院多送些飯食用品,他自會知曉我們的意思。再往後要怎麽做就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樂喜一急,錦程的話音剛落他便接過來。


    “可是裘姑娘畢竟是女子,如此一個院落恐怕對她名聲有礙。”


    錦程淡淡瞥了眼前男子一眼,“如今你不說我不說,他和我那小徒兒自然也是不會說的,那外麵的人便不會知道。”


    樂喜的樣子太過不同,叫錦程不由多看他一眼,好心提醒道:“世子並非一般人,有的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心思。你我皆隻是這京中局勢的一顆棋子,切莫輕易攪渾了一場局麵才好。”


    錦程的話中有話,樂喜聽出了一點端倪卻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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