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蒼月弄暈這種事,是洛寧意料之中的,可是,被弄暈後會做惡夢這種事,洛寧就不太習慣了。


    她夢見一個女孩,確切說,是個嬰兒。


    那個嬰兒身上,纏繞著一個白色的魂魄。


    “是你叫我來的?”


    洛寧看著那個魂魄奇怪地問。


    魂魄慢慢集結出一隻狗……哦,不對,是一隻狼的形狀。它瞬間飛到洛寧眼前,卻被她月間的一點紅妝彈出去。


    “你想進去斬月?”洛寧問。


    魂魄搖搖頭。


    “那你是想告訴我什麽?”洛寧蹲下身去,目光直視那個魂魄,魂魄指了指地上的嬰兒。


    “摸摸它。”


    洛寧聽到一個聲音說,於是,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上去。刹那間,頭痛欲裂。


    “啊……”


    她在一片撕裂的痛苦中,看到了一片,冰天雪地。


    她不知道自己和母親是如何被遺棄的,那時母親多大,父親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被扔在了哪裏,她也沒有名字,因為來不及取……她隻知道,她有生以來的第一份溫暖,來自一匹剛剛失去幼崽的母狼。


    她生於一個大雪的黃昏,即將分娩的母親遇上了狼群,她用神都不得不敬畏的意誌力僅憑一把匕首和一群餓狼拚到力竭,在陣痛中將匕首插進最後一隻狼的咽喉,剛鬆口氣便又聽到了幼獸的低嚎。原來真是這個悲慘的孕婦闖入了別人的領地,僅一步之遙的雪洞裏窩著三隻還未睜眼的狼崽。把它們留在這兒怕也是活不成,女人狠狠心,抓過其中一隻對準咽喉奮力一咬,溫熱腥鹹的狼血順著幹渴的喉嚨流向心髒,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終於,狼血讓快要凍僵的肢體再次回暖,陣痛恢複,她吐出最後一口氣,揮刀向肚皮上一劃,猶如完成使命般,含笑閉上了雙眼。


    殘陽如血,正是逢魔時刻。


    逢魔時刻降生的女嬰,與其說是生出來的,倒不如說是她自己爬出來的。女人自殺式的分娩為她打開了一扇通往人間的大門。


    一出世,女嬰沒有哭,卻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睛,另一雙眸子便猝不及防地掉入她的眼中。藍色,湛藍湛藍,襯著如雪的毛皮,在嗜血的黃昏裏,美得驚心動魄。女嬰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清冽無邪的嬰孩的笑聲在一片雪原上回蕩。雪地上大片大片罌粟般綻放的血跡漸漸被大雪掩埋,唯有那伴著雪花紛紛揚揚的笑聲,在一片屍骸上空久久盤旋,這情景詭異而妖豔。


    藍眼睛是一匹剛剛失去幼崽的母狼,這個狼群唯一的幸存者。在她出去覓食的小半天裏,女嬰的母親殺光她的同伴喝幹她孩子的血,母狼仰天一聲悲嘯,將女人的屍體從雪裏扒出來啃得渣兒都不剩。當她惡狠狠地看向一旁的女嬰,愕然發現女嬰也在看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麽愣愣地看著,當對上母狼的視線,那雙燦若寒星的眼睛一彎,笑成了一對美麗的月亮,笑聲好似古老祭祀上神鳥的鳴唱。


    笑聲動聽但刺耳,笑容動人卻刺骨。


    母狼被她笑傻了,以一隻狼有限的智商很難理解這快要被凍死的小人兒在笑什麽。她小心翼翼走過去,轉了兩圈,慢慢靠近,低頭湊過去……“啵!”一張小嘴親到了她鼻子上,驚了她一跳,蹦開兩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女嬰忽然放聲大哭,聲音響亮異常,竟震得母狼耳鼓鍾鳴,嚇得一溜煙兒逃遠。


    雪越下越大,哭聲越來越弱,那小小的人兒終於被埋了在了雪下,沒了聲息。


    若故事到此為止,雖短促,卻不失為合理的結局,無父無母無名無姓的嬰兒在荒野裏活下來可不是什麽福氣。偏偏上天並不想讓她極早解脫,那嚇跑的母狼竟又去而複返,雪地裏轉了好幾圈,終於把那馬上就要咽氣的嬰兒給拔了出來,叼著鑽進雪洞。


    痛失幼子的狼媽媽,終於還是給自己撿回個不長毛的狼崽子。


    是嗬,因為那母狼的一念之慈,女嬰便留在那個冰雪世界繼續著她非人的傳奇。


    那天,當黑暗徹底籠罩大地,母狼和母嬰棲身的雪洞忽然一陣晃動。狼媽媽一驚,迅速站起身來低嗥,卻又在片刻之後,那低嗥聲漸漸婉轉,竟成了聲聲低吟,纏綿悱惻。女嬰動了動小手小腳,扭扭頭,看見了另一隻通體雪白的龐然大物。


    二者見到對方都微微一愣,對視的刹那間電光火石,女嬰嚎開嗓門大哭,公狼呲牙低吼,前爪一伸好像要一巴掌拍死這小小的不速之客。不料身邊的老婆脾氣更大,眼見丈夫出爪,驚得她張嘴咬住了老公的耳朵惡狠狠一甩,毫不留情地把他甩出了雪洞。


    這一摔似乎是在宣告女嬰在狼穴的低位——母狼的養女,狼穴的大公主。


    她喝著狼奶長大,很快,她又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她和他們長相迥異,長得也特別慢,似乎總也跟不上弟弟妹妹們的成長速度,在狼媽媽沒有奶水的時候,她就靠喝血為生,直到她能手腳並用攀爬如飛且能輕鬆咬斷一隻雪兔的脖子。


    三年後,喝著狼奶和鮮血長大的女嬰漸漸贏得了狼穴新生代的領導地位。她看似纖弱的四肢有著四足野獸無法企及的靈活敏捷,再加上靈長類無與倫比的智商,使她令雪原上所有的動物威風喪膽,狼媽媽喚她“奴奴”,動物們私下卻稱她“赤利”。


    赤利,會飛的寶刀,即為血衣,以血為衣。


    赤利以她捕獵的狡詐和速度在雪原橫行了兩年,直到又一個殘陽如血的逢魔時刻,命運的舵悄然一轉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一片暗礁,讓這個大難不死的女嬰得以回到人類世界,卻也因此再次成了孤兒。


    赤利記得很清楚,那是各族集會的月圓之夜,他們像往常一樣聚集在雪原最高的懸崖邊,赤利站在懸崖頂,仰天狼嘯,山下,狼族的嘯聲便此起彼伏。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槍聲突然將這場景打破,大家先是一愣,然後是驚慌得四下逃竄。有子彈穿透了同伴的頭顱,有族長為了保護族裏的母狼和幼崽被打成了篩子,赤利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長嘯一聲,跳下山崖,指揮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在安全地帶穩避起來,自己則帶著幾個同伴尋著槍聲找過去。很快,她看到了一團從未見過的東西,它在不停地發光發熱,那團東西周圍坐了很多看上去很像自己同類的動物。她和同伴相互對視,她在大家眼中看到了不解和懷疑,她低吠幾聲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從哪兒來要幹什麽。就在她想再靠近些時,同伴們忽然劍拔弩張地準備對敵。赤利一愣,回頭,呆在當場。


    那是……


    那是一堆狼的屍體,被幾個男人挑在槍尖上,晃啊晃,晃得赤利眼中血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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