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三日後,君夫人被丫鬟領進房內時,王氏正慵懶的躺在美人榻上,美眸半側,秀額微抬,聆聽著桂嬤嬤的耳語。暖陽的微光透過軒窗打在她指尖的紅櫻桃上,映入眼簾是櫻桃的紅、指尖的白,手腕懸起的弧度,都透著一股優雅入骨的美感,可堪入畫。


    “老夫人萬福金安。”君夫人款款來而行,周身自有一股風儀。此時屈膝盈盈一拜,墮馬髻上素雅茉莉發釵在虛空撥起絲絲漣漪,未染胭脂的容顏越發顯的溫婉嬌美。就連王氏見此美色也不由在心中歎一聲可惜,天公不憐惜,如此女子竟做那孀寡之婦。


    “有些日子沒見,君卿小公子的身體好些了嗎?”


    君夫人麵上難掩憂容,歎道:“能得老夫人關心,是卿兒的福分,那孩子平日裏也是乖順,沒想貪了涼,病情又重了些。”


    “好好將養著,再大些應會好些,福氣在後頭呢。”王氏嘴裏寬慰著,其實心中也明白,那孩子是娘胎裏帶的病症,能平平安安的長大便是萬福了。


    “桂媽媽,記得庫房裏有株百年的紫靈芝,你去取來。這紫靈芝最益精氣,堅筋骨,最適合小公子了用了。”


    “文殊替卿兒多謝老夫人的心意,待日後卿兒的身子骨好些,再來親自感謝老夫人。”君夫人心中滿懷感激,再度起身行了全禮表示謝意。


    夫君早逝,隻剩她們孤兒寡母,早已嚐盡了人情薄涼,看多了冷眼疏離,這些年若不是還有娘家救濟,延請名醫,卿兒也不能安妥的養到現在。


    而老夫人更是對君家照顧頗多,若不然以她霜寡的名聲,難有世家來請她做女夫子。“老夫人,文殊慚愧,此次前來是為請辭的。”


    “哦,府中姑娘都還小,尤其是庶女又多,更需有夫子時刻提點。”


    “不敢瞞老夫人,府中各位姑娘禮儀都極為出色,琴棋書畫皆是可圈可點,更且卿兒他病情反複,文殊也實在是力不從心了。”


    話已盡此,王氏也不便多做挽留。“去請晚娘子來。”


    沒多久陳霜晚匆匆趕來,身後跟著琥珀、青棗兩名丫鬟。


    “祖母萬福,君夫人萬福。”陳霜晚屈膝行禮,眉眼安然。


    “晚娘子,你們師徒一場,情意深重,去送送君夫人。”


    “是祖母。”


    陳霜晚跟隨著君夫人的步伐走出暖燕堂,麵上的不安已經化為不舍。“夫人,若能見別人所不能見,聽別人所不能聽之語,是幸也?還是不幸也?”


    “何謂幸?何謂不幸?與別人幸,是謂幸?與己幸,是謂幸?與別人不幸,是謂不幸?與已不幸,是謂不幸?”


    “幸與不幸,問心而已,都需用心思索,再做決策。”君夫人不知陳霜晚話裏的深意,卻認真的解釋著道理與陳霜晚聽。


    “況且生而為人,本就有所不同,有聰慧者,抑有愚鈍者,其長成,有聞達廟堂著,有寂寂江湖者,人本就有許多不同,不過是知少見怪罷了!”


    勿害己身,勿有害人之心,縱然所見不同,所聽不同,又有何怪?


    “多謝夫子教導,晚兒受益匪淺。”陳霜晚認真執師禮,心中陡然鬆快許多。


    “晚娘子本就是靈慧之人,然生與侯府受諸般蹉跎,日後好自為之,又有老夫人庇護,必能安泰一生。”君夫人憐愛的看著陳霜晚,又為她指點。


    “夫人為何突然離開侯府,晚兒心中很是不舍。”君夫人對她來說是如師如母的存在,如今乍然分離,很是難過。


    “晚娘子果然是用情極深之人。為師又不是離開了京都,有空你可來君夫看望與我。”


    “嗯。君卿弟弟還好嗎?”君卿雖為幼童卻極為聰慧,隻是身體羸弱不佳,君夫人屢有提及,陳霜晚心中自然也是記掛的。


    “還是那樣,反反複複的。”


    靜靜看著君夫人自垂花門離去的背影,心中悵然,也不知何時能再見了。


    府外馬車門前,青棗將一物交給君夫人道:“夫人,這是大小姐讓奴婢轉交給您的。”


    “替我謝過晚娘子。”


    “君夫人慢行。”


    馬車軲轆而行,君夫人打開錦盒,裏麵隻有幾張薄薄的紙張,躍然其上的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寫的時候有些匆忙,墨跡已經在紙間暈開。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師若有事,弟不敢辭。”薄薄的紙上隻寫著兩行字,字字筋骨透紙。紙後放著帝國發行的金券,每劵一百金,三張便是三百金。當年她的嫁妝也不過是六千兩白銀,這一筆錢可謂來的真是及時雨啊。


    “晚娘子啊!你這可讓我如何是好呀。”君夫人輕歎,眼眶微微發熱,手指緊緊摩擦著那張薄薄的紙片,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大小姐,大小姐,等一下,華姨娘相請。”還未多走,身後有丫鬟急呼。


    “吵吵嚷嚷什麽,也不怕衝撞了大小姐,也不知道華姨娘是怎麽管家,你這般丫頭竟還留在府中,還有沒有懂規矩的人!”琥珀是個嘴皮子淩厲的,當即眉眼一挑,一番責罵下來,瞬間將小丫鬟的氣焰給打消了下去。


    小丫鬟腳下一頓,氣息還沒喘平,見是暖燕堂丫鬟琥珀,討好笑道:“是琥珀姐姐,奴婢驚擾了姐姐,還請姐姐見諒。”


    這二等丫鬟名喚芸香,以往見到陳霜晚都是焦躁不耐,如今反倒是老鼠見了貓一樣。


    琥珀麵色一冷,罵道:“果然是姨娘院子裏出來的,連候府的規矩都不懂,見到大小姐為何不行禮問安。”


    她調去陳霜晚的院落,自然是明白陳霜晚處境的。可這姨娘身前的小丫鬟都這般趾高氣昂,難怪桂嬤嬤常念叨,這永襄侯府要落寞了。


    芸香臉色驟青轉白,顫抖的嘴皮子尖叫道:“琥珀,你竟然敢罵華姨娘!你。”


    “華姨娘雖然隻是姨娘,卻也是半個主子,琥珀怎敢責罵。難道芸香不是在姨娘院子裏的,又換了院子?你說華姨娘找大小姐,也是假的?你這賤婢受何人指使,敢來誆騙我家大小姐!”琥珀端著一張明淨嚴肅的小臉,言辭犀利,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殺的模樣。


    “你,你!”


    不止芸香噎的愣住,連青棗也是心底拜服。直看的陳霜晚歎為觀止,對琥珀的嘴皮子很是服氣。


    芸香心中焦急,忙討好的笑臉道:“還剛才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大小姐大人大量,原諒奴婢。姨娘不止請了大小姐,府中的幾位姑娘都去了玉築小院,大小姐若是去晚了,怕是不妥。”華姨娘懲罰丫鬟的狠辣手段,想想便手腳發冷,她可一點也不想嚐試。


    “所謂何事?”


    “是,是安和公主府送來了賞花貼後,姨娘接到後大喜,便招了些掌櫃前來,說為姑娘們添些衣物。”


    安和公主府?陳霜晚神情有些茫然。她不清楚京都的局勢,不清楚京都中的貴人,甚至沒有自己的交際圈子。


    心中越想,越是默然,朱玉兒在時她便罕有這種交際,朱玉兒走了之後,就更沒有這類出門的機會了。怎麽這次安和公主府的宴會,會讓她去。難道這安和公主府,有什麽奇特不成?


    琥珀見陳霜晚不解,忙道:“大小姐,安和公主是聖上最幼的胞妹,封號安和,曾經遠嫁南疆國王為妃。去年南蠻王死了,王位被其弟奪取,因此冬日前安和公主就帶著子女回了京都。聖上憐惜,特賜安和公主府與其居住,賞千邑。大小姐不知道也不奇怪。”這不說還好,一說陳霜晚臉色更僵了幾分。連一個內院丫鬟都知道的信息,她卻不知道,由此也可以想見她的信息是多閉塞。


    不過這時候陳霜晚也發現琥珀的好來,雖然像個百靈鳥一樣嘰嘰喳喳的不停,可說的話都挺有用的。嗯,陳霜晚在心中下了決定,以後出門都帶著琥珀。


    這時候,琥珀突然發現,自家大小姐看自己的眼睛裏多了一種亮晶晶的東西,好像,好像應該是歡喜吧。


    琥珀眨了眨眼睛,想到臨出門前青黛姐姐一直囑咐自己,少說話多做事,好像自己又給忘了。


    而青棗站在一旁,一雙眼睛崇拜的看著琥珀,琥珀姐姐可真厲害。一時心底有些難過,好像自己都沒幫上大小姐什麽忙,以後一定要向琥珀姐姐看齊。


    就這樣,心思各異的主仆三人,皆是端著一張沉思凝滯的冷顏走向玉築小院,這讓剛剛才被訓斥過得芸香,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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