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先生,這是股權轉讓書和院長的辭職公告,我的話擺在這裏,你有兩天的思考時間,相信許先生這樣混跡多年懂得為自己牟利的人,算得清利益得失,理得順權勢麵前,服從現實的道理。許先生要是想掀起一場戰爭,謹懷也可以奉陪到底。”


    他話說完,果然不再多言。


    安濤氣息像滅了大半,癱在氣派的老板椅裏,一下子喘不上氣。


    安果仔仔細細瞧著那從襯衫前襟口袋裏掏出一份折疊文件的男人,薄薄的兩張紙而已。


    她沒想到,他居然會以泰仁院長和百分之二十的巨大股權作為下聘之禮。


    這擺明了,是在為媽媽和她討伐。這麽多年的卑躬屈辱,這麽多年的委屈傷害。


    安果這一刻,被他迷住。


    不是因為他為自己和媽媽出了多大一口惡氣,是為他不聲不響,沉然睿智,卻又那般體貼溫暖的心思。


    這種男人,此生不嫁,是否後麵生生世世都要後悔?


    ……


    周雪娟全程安靜,沒有看那人一眼。


    女人握著她蒼老的手,轉身要走之際,書桌後那人卻猝然開口:“雪娟。”


    周雪娟腳步沒停,走到了門口,見女兒女婿都看著自己。


    那人拄著拐杖走得急,拐杖一聲一聲盾在大理石地板上,十分的冰冷。


    “雪娟,你留下,我們聊聊。”


    安果第一個扭頭,冷眉冷眼看向這個生下自己卻沒盡過一天父親責任的男人,不知道他又動什麽鬼心思了!


    “媽,夜深了,您身子不好要早點休息,我們回家。”


    周雪娟沒說話,腳步跟著女兒出去。


    “雪娟。”安濤蹙眉,加重聲音。


    溫謹懷等在門外,單手插在西褲口袋,溫潤的視線掃了眼嶽母,淡淡朝安果搖了搖頭。


    安果側頭瞧媽媽,慢慢停住腳步。


    周雪娟鬆開女兒的手,臉上很是冷靜,側對著身後屋子裏的安濤,衝女兒女婿說:“你們到樓下等我。”


    “可是媽……”


    安果又拉媽媽。


    她心底是知道的,這麽多年,媽媽看著是恨透了安濤,但女人最可悲的也在此,最恨之人,往往是因為忘不掉而恨。


    媽媽的心看著很硬,人也冷硬。


    但那是對人的,媽媽這輩子,就栽在一個人渣手裏,出不來。


    安果怕媽媽心軟,怕媽媽難受,怕安濤出言傷害,這麽多年被這個男人傷的實在夠了。


    出頭之日,一定要爭住了這口氣。


    “沒事,果果。”周雪娟出奇的平靜,眼神明朗。


    安果無法,被溫謹懷牽過手,走出去。


    書房門關上。


    安果紅著眼睛,想起小時候許多痛苦的事,想得要哭。


    這人擁她入懷,垂頸,雙手捧住她的臉頰,說的溫柔也認真,“上一輩的事情你幹預不了,伯母她自己有判斷,你一個人著急上火沒有用。”


    這些安果都明白。


    她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心裏,這時候,特別怕媽媽糊塗。


    書房裏。


    周雪娟沒有應邀入座,臉上也沒有不耐煩。


    安濤坐了一陣,出神地望她,眼有戚戚然走過去,低聲說:“現在的你多好,平和溫雅,假如當年你不是那臭脾氣,我也不至於在外麵找。”


    “你要說什麽。”周雪娟低頭,站過去一些。


    這人拄著拐杖,年紀大了駝背了,身量還是高她許多,繼續貼過來,“雪娟,當年那樣對你,其實我是迫於王佳的壓力。那時候她和衛生廳那邊的關係很好,那時泰仁被查的當口,她提出要把你和果果趕出家門,我沒法……”


    周雪娟一臉的疲憊,想笑,就真的笑出來:“安濤,你這人這輩子能不能有一次像個爺們?你還是二十出頭為了我,不會打架硬斷了兩根肋骨也要保護我的那個男人嗎?你不是了,多少年前你在我眼裏就變得那樣惡心。”


    他臉色難看,強行握住她的手,心下忍住脾氣:“我去年心髒病發,我知道你還是放不下我的,雪娟,你來醫院跟護/士打聽過我,你當我不知道?說實話,我和王佳早過膩了,這個女人,她就想一輩子控製我,雪娟,我後悔了,還是你對我最好,我想念我們最窮的那時候,剛結婚擠在十二平米的房子裏,一下班回來你就給我煮餃子,我做了手術很累,衝你發火埋怨為什麽總是吃餃子,你委屈,哭著說餃子皮便宜,餡兒也便宜,又飽肚子,你還記得嗎雪娟……”


    周雪娟低著頭,氣息平靜。


    銀白的鬢發擋住眼睛。


    安濤見她肩膀鬆動,忙伸臂擁住要安慰。


    不料手中拐杖被她一抽,人虛晃,他身子趔趄往後倒。


    周雪娟拿著那根拐杖,甩到摔落在地的男人身側,垂著眼睛冷眼俯視,盯他許久,悲涼的仍舊是越來越陌生。


    她此刻內心真是平靜了,指著錯愕撐起上半身卻爬不起來的這個男人,咬著牙齒微笑,落淚,“安濤,你接下來想說什麽呢?把王佳母女趕出去,和我重歸舊好,讓我在溫少爺麵前說道兩句,別把你手中醫院的大權收走?”


    安濤抿嘴,來不及說話,周雪娟笑看他,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眨斷眼淚,輕輕地嘲:“你是當我還愛你呢?”


    “安濤,我不愛你了。要說多恨也沒有,對你這個人,我唯一希望死去後過奈何橋,離你遠遠的,生生世世不相遇。”


    地上那人,垂暮頹唐,忽然的心髒像被冰封住了一樣,一聲炸裂。


    從來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穩穩握住的,趕也趕不走,嫌棄也嫌棄不掉的那顆女人的心,原來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人說,你憑什麽能傷害到我?


    因為我愛你啊,傻子。


    周雪娟抬手,擦掉眼淚,無比平靜地,轉身,選開門。


    門外走廊,橘燈若海,站著一對年輕男女,朝她露出關切笑容。


    周雪娟想,還是謝謝你安濤,給了我一個好女兒,這些年受我的氣,卻不曾拋棄我疏遠我的好脾氣女兒。


    ……


    三人下來客廳,徑直穿過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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