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低低道:“事已至此,不要看了。等他傷口愈合後,你可以想怎麽罰他就怎麽罰。”


    蘇羨已然在床榻上端端正正地跪好,道:“現在也可以,想怎麽罰就怎麽罰。”


    沈嫻瞪著蘇羨,紅著眼眶道:“我罰你,你手就可以長出來了嗎,如果可以,我一年到頭定天天狠狠罰你!”


    蘇羨道:“娘,對不起。”


    沈嫻道:“蘇羨,你吃熊心豹子膽了,誰允許你這麽做的,誰給你的權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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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羨不吭聲。


    沈嫻幾乎衝他低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知不知道!我讓你那麽幹了嗎,你切得幹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你把我們置於何地!”


    蘇羨將纏著繃帶的那隻手交疊在另隻手的手背上,躬身伏下,對著沈嫻和蘇折無言地磕了個頭。


    沈嫻道:“大人的事,要你一個小孩插什麽手!你以為你這樣很偉大嗎?!”


    蘇羨伏著頭道:“我不想再有別的人跟我的出身有關係,如果和別人有一絲一縷的牽連,我都會斬斷還清。我隻想當娘的孩子。”


    沈嫻胸口起伏,顫聲凶狠道:“那你可以用其他的一切辦法!她如何配!如何值得你用一根手指來還清!你從頭到腳都是我生的,我告訴你我不允許!”


    蘇羨身子一頓,他娘得多傷心難過,才會這般咆哮。


    對於他來說,其實這真的沒有什麽。


    蘇羨聲音很輕軟,依稀顯得有種稚嫩的溫柔,道:“娘,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沈嫻知道,自己此刻定然像個瘋女人,在這父子倆麵前。這並非她的本意。


    她仰頭,抬手撫麵,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最終眼淚還是禁不住,一串一串從指縫間滑落。


    蘇羨又道:“娘,我真的錯了。”


    蘇折過來,將沈嫻擁入懷中,輕輕順著她的後背。她埋頭在他衣襟裏,驀地有些哽咽,卻還極力平靜,命令性地對蘇羨道:“躺回去,把你那漿糊腦袋偏裏邊,不許看!”


    蘇羨就十分配合地躺回去,再把頭往裏邊偏著。


    其實沈嫻都知道,蘇羨是為了她。為了讓玉書以後不要再來煩她,為了徹底劃清關係。她和蘇折不好毫無情麵地解決玉書,蘇羨都看在眼裏,玉書想利用他的同情,可他同時也在用他自己把這整件事劃上一個句號。


    正因為是這樣,她才好難過。


    是她這個娘沒有當好,竟還要兒子來替自己善後。


    這一刻她甚至希望,她的孩子可不可以不要太過快速地長大,可不可以像別的孩子那樣也懵懂無知一點。


    都是她不好,是她讓他從小就過得很辛苦,從小就反過來照顧她這個娘。


    是她做得不好,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沈嫻倚在蘇折懷裏悶了好久,他的衣襟被她無聲的暈染開,濕濕熱熱。


    後來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啞聲道:“小荷,把太醫開的方子拿來我看看。”


    小荷連忙轉身去取。


    沈嫻拿著方子瀏覽了一遍,咬牙切齒地:“蘇羨我告訴你,從今往後,你要再敢幹這種蠢事,我就把你從小養到大的來來扒了皮燉湯,讓你體會體會我此刻的心情。”


    蘇羨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沈嫻看完方子,抬起頭來又補充:“再把你派去窮山惡水之地,別想再回來,更別想再見到我們。到時候我再生個兒子接替你現在的活兒,我們全家沒一個想著你,你就爹不疼媽不愛一邊涼快去吧!”


    蘇羨:“……”


    沈嫻把方子遞回給小荷,暫時沒問題,冷冷掃了蘇羨一眼,再道:“我一大堆事還等著弄,沒空在這哄你,何況這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你就好好待著吧,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小荷,叫太醫把藥熬濃點,這小子不知道苦的。”


    小荷心頭也大起大落,悶悶地應了一聲。


    蘇羨點頭道:“娘有事就去忙吧。這些日政務都堆在了禦書房,等著娘處理。等休朝結束以後,那些都得處理完派下去的。”


    沈嫻道:“需要你瞎操心嗎?”


    蘇羨摸了摸鼻子,好像眼下他什麽都說不得。說什麽錯什麽。


    沈嫻臨走時,對蘇折道:“你在這裏看著他,喝藥的時候一滴也不許浪費。還有,你也不許哄他!”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了一下。


    蘇折道:“你何時見我哄過他。”


    沈嫻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蘇折,好不容易消停的眼眶裏頃刻水水潤潤的,反應比蘇羨還大:“他都這樣了,你當爹的都不哄?你的心不會痛嗎?”


    蘇折默了默,看著沈嫻的模樣,此刻隻想順著她,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想辦法給她弄來,輕聲道:“那,我看著哄?”


    沈嫻眼一瞪,道:“不許!”


    蘇折點點頭,道:“好好,你說怎麽就怎麽。”


    隨後沈嫻就有些逃離意味地離開了寢殿。


    寢殿裏隻剩下父子兩個的時候,如出一轍的兩雙眼睛大眼瞪小眼。


    而後蘇折抬腳走到蘇羨床邊落座。


    從回宮到得知出事,再到現在,他都沒有機會好好看一看蘇羨。


    蘇折低眼看著蘇羨纏著繃帶的手,心境比剛開始從宮人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平複了不少。


    而今再來理智地看待這件事,蘇折問:“後悔麽?”


    蘇羨搖了搖頭。


    他抬頭看著他爹,道:“我想我娘能夠永遠留在這裏,問心無愧地繼續和你過她現在這樣的生活。”


    蘇折道:“她本就問心無愧。”


    蘇羨道:“我不管用什麽辦法,也要斷絕別人想要橫插丨進來的念頭。”


    他知道,有他爹和玉書及玉書家的過往恩義在,即便他爹的付出能夠相互抵消,可終究不能趕盡殺絕。


    而他娘,天意如此,至今用的仍是玉書原來的身體,他娘素來有情有義,更不會過多為難玉書。


    所以比起他爹娘,他更適合出麵做這個了結的人。


    蘇折明白這一點,沈嫻也明白。


    最終,蘇折伸手摸摸他的頭,沒有責備,也沒有太過激烈的情緒。


    在蘇折看來,他和沈嫻的孩子真正意義上長大了。隻是這長大的代價,要比尋常人家更沉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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