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嫻沒想到,夜梁竟答應了她的條件。滿朝文武也不可置信。


    可眼下,那二十萬兩白銀和十萬石糧食,已經在送往大楚的路上了。不用白不用,沈嫻便往各處分配了糧食和工程銀兩,趁著夏季雨水充沛之前,趕緊把地方的排水和灌溉工程修繕妥當。


    工部還留下一部分銀子用來修繕京城的城牆。


    自從戰後,一三七那城樓上出現有鬆垮裂縫,一直沒來得及修補,但好歹也關顧大楚的國麵和戰略防禦,有餘錢的時候當然得盡快修好。


    況且六皇子也正在來京的路上,再怎麽也是兩國和親,宮裏宮外還是要打點得光鮮一點。


    民間裏將和親一事傳得熱熱鬧鬧。百姓們都戲言,夜梁六皇子是嫁到大楚來了,女君要像娶媳婦兒一樣把他給娶進後宮裏。


    禮部也撥了一些銀子來張羅女君和六皇子的喜事,本是由賀悠統一安排。可賀悠並不想操辦這次的事,便交給了手下的禮部侍郎去辦,讓禮部侍郎有什麽事不用向他回稟,直接上稟給皇上即可。


    兩位禮部侍郎知道這是燙手山芋,可也得仔細捧好了,把事情給辦妥。


    於是兩位禮部侍郎便把拿不定主意的事一並羅列起來,小心翼翼地到沈嫻跟前去征詢她的意見。


    比如夜梁六皇子來了以後住在後宮哪座宮殿,他們好著手去打理;應該按照什麽品級給六皇子安排宮人;還有晚上的宮宴種種。


    沈嫻不太有耐心,隻聽了第一件事,便從案上抬起頭來,涼目看向兩位侍郎,打斷道:“這些事不是交給禮部在辦麽,事事都要來問朕,那索性讓朕自己去辦得了。”


    兩位侍郎連忙垂首。


    沈嫻又收回視線,道:“賀悠呢?”


    “據說……賀大人生病了,所以交由臣等處理。”


    “他病得倒也及時,既然交給了你們,你們就看著辦吧。”等兩位侍郎要退下時,沈嫻驀地又添了一句,“以前齊妃住的那宮不是鬧鬼麽,拿來給六皇子住。”


    “……是。”


    沈嫻對此次和親如此不重視,是舉朝皆知的事。對於沈嫻懶散怠慢的態度,眾臣也都無可奈何。


    隻有對此事避而不談的賀悠和秦如涼知道,蘇折能勸沈嫻接納下那六皇子,用了怎樣的決心。而沈嫻最後肯接受,又有多少對外人無法言說的苦楚。


    之後朝堂還是照樣,沈嫻也依舊每天能收到三五本關於蘇折的彈劾。積累到一定數量了以後,她就用來當柴火燒了。


    因為夜梁出錢又出糧,使得大楚的境況得到了改善。到春夏交替之際,今年的雨水量果然較往年都更充沛,各地方的水利工程多次修修補補,勉強能夠抵擋得住。


    那大片的農地良田,引水灌溉,長勢也不錯。


    入夏以後,京城裏也跟著熱火朝天,沒有苛捐雜稅,百姓們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也就開始抻長了脖子觀望著六皇子的到來。


    聽說六皇子不日就要抵京了。


    禮部已經安排了儀仗隊去城門口迎接,然而六皇子那邊傳來消息,道是要女皇親自迎接,他才肯踏入這皇城,也彰顯大楚對此次和親的重視,自此結大楚與夜梁之間的百年之好。


    沈嫻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一本正經地說道:“去他媽的百年之好,他愛來不來。”


    有老臣便站出來說道:“啟稟皇上,按照我朝禮製,兩國和親,理應城門相迎啊。”


    沈嫻垂著眼看著那大臣,麵無喜怒道:“那你就代朕去迎他好了。”


    後來六皇子正午時分抵京,沒能在城門口看見沈嫻,他果真沒有進城去,而是帶著夜梁的儀仗隊,在離城數裏外的郊野露宿。


    他就是要讓天下人看看,沈嫻做得有多過分。


    眼下人都到了家門口了,朝中大臣當然不能眼睜睜看人風餐露宿,連忙下去安排,並一邊給沈嫻做思想工作。


    六皇子有他自己的原則,他雖一心想來這大楚,可也不能忍氣吞聲地進這皇城。要忍氣吞聲,也是該她沈嫻忍氣吞聲,而他要光鮮亮麗地進去。


    六皇子還派人傳話道,要是沈嫻不親自去接,夜梁就要向大楚要回和親之禮。


    可那錢糧已經被大楚拿去救急,花得所剩無幾了,這會兒要還怎麽還得出來。


    霞光初破天際,把皇宮遠近高低的琉璃屋瓴都淬得荼蘼。


    沈嫻依稀聽見了蘇折的聲音,魂牽夢縈般,若有若無地響起:“皇上起了麽。”


    玉硯答道:“還沒呢。蘇大人稍等,奴婢這便去侍奉皇上起身。”


    沈嫻緩緩睜開眼來,原來不是夢。


    不一會兒玉硯就帶著兩名宮女,手捧著梳洗之物,井然有序地進了寢宮來。


    玉硯替沈嫻更衣挽發,整理皇袍裙角,動作一絲不苟,道:“皇上,蘇大人來了。”


    “請他進來。”


    蘇折進來時,沈嫻正對著一人高的銅鏡,微微仰著下巴,慢條斯理地扣著衣襟上的盤扣。


    她透過銅鏡,深深地看著蘇折,見他今日一身官袍,一如往昔地兩袖清風、清潤斐然。


    蘇折也正看著她,兩人的視線在模糊的銅鏡上交匯在一起。


    沈嫻動作頓了頓,而後笑道:“蘇大人是來陪同我一起上早朝的?”


    蘇折道:“臣是來陪同皇上一起去皇城門外接和親皇子的。”


    沈嫻垂下眼,若無其事地打開妝匣子,從裏邊取了丹紅的口脂,無名指蘸了蘸,而後對鏡細細抹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輕啞道:“你還要再當一次說客嗎?”


    “皇上向夜梁重提了條件,夜梁答應了,皇上也應該信守承諾,若是在家門前毀了這門和親,便是失信於人。”


    那溫煦清淡的話語聲,這一次終究還是沒能撫平沈嫻。


    手裏的口脂盒一下摔落在地,沈嫻轉頭就朝蘇折走來,幾步到他麵前。她眼裏堆壓著的情緒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手揪住蘇折的官袍衣襟,將他拉俯下頭,靠近到咫尺。


    她直勾勾地看著蘇折,壓抑著定定道:“我沒在你麵前自稱朕,你倒在我麵前自稱臣。”


    蘇折低著眼簾,幽邃地流連在她臉上,輕聲緩笑道:“可你也喚我蘇大人。”


    沈嫻冷不防喉間一澀,紅著眼眶凶狠蠻橫道:“是你先逼我和親,你現在還要同我一起去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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