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走過來,展開桌上的鹿皮卷,潔白明晰的手指挑撿著上麵排列整齊的一根根銀針。


    細亮的銀針把他的手指襯托得十分好看。


    秦如涼在旁邊落座,從善如流地撩起了袖擺露出整條手臂。手腕上的疤痕還是那麽醒目。


    為了鍛煉雙手,使之恢複如前,秦如涼也沒歇著,從他手臂上結實緊致的線條就能夠看出來。


    自從秦如涼與沈嫻和離以後,皇帝便撤去了秦府周圍的眼線。蘇折夜裏進出秦府給他治療也方便一些。


    如今這雙手,在蘇折的幫助下,已然恢複了九成。


    今夜是蘇折最後一次給秦如涼施針。


    隻見他指端輕挑,手法嫻熟而又遊刃有餘,將一根根銀針精準地刺入秦如涼的手臂。


    隻不過今晚蘇折下手格外重些,秦如涼臉色變了變,不一會兒眉峰就有汗沁出。


    這點痛他還能忍,嘴上卻道:“你確定你不是在挾私報複?”


    蘇折抬眼淡淡看他,拂了拂袖擺,略揚眉梢:“我確是在挾私報複。這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秦如涼冷笑,道:“隻有提到沈嫻,才能刺激到你。這些日我每日都有去陪她,怎麽,你怕她和我舊情複燃啊?”


    蘇折道:“她對你,何來的舊情?你這樣頻繁去找她,不妥,往後不要去了。等到了時候,她自會被接回來。”


    緊接著蘇折又給他另一隻手臂施針。


    不一會兒,秦如涼手臂上青筋微微突起,好似血氣被阻塞,一股力量正等待被釋放。


    秦如涼放下了針鋒相對,見蘇折手裏忙碌,驀地又道:“你竟也舍得讓她在那苦寒之地受苦。山上大雪不化,比這京裏要冷得多,她每日在那佛堂裏敲木魚,難道你真想讓她遁入空門?”


    蘇折若有所思道:“每天敲敲木魚,也不失為一種修行。她俗世未了,塵緣未斷,如何遁得空門?”


    蘇折嘴上不說,可他怎會不想去山上日日伴她。他不滿秦如涼日日都上山去,不僅僅是嫉妒,還有羨慕。


    羨慕秦如涼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山去,羨慕他可以在佛堂聽她敲木魚,羨慕他可以在寺院裏一陪就是一整天。


    這些都是蘇折目前做不到的。


    後來收針時,蘇折道:“明日起,你不要去了。皇上憎你,你越是想方設法地去,皇上就越是遷怒於她。”


    秦如涼抿唇,道:“我和你不一樣,你跟她還能一起謀劃以後的未來,而我卻是見她一麵便少一麵的機會。我知道皇上憎我,他越憎我就越不想看見我和她在一起,如此知道我日日去護國寺找她的話,興許就會讓她離開那個苦寒之地。”


    他隻是在用自己的辦法把沈嫻從那天寒地凍的麓山解救出來。


    秦如涼不知多少次想過,趁著麓山防衛鬆懈,他大可以潛上麓山,偷偷把沈嫻劫出來。


    可是他又了解沈嫻,小腿還在宮裏,她是不會跟他走的。隻有先解救了小腿,她才會心甘情願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解救小腿的事,一直是蘇折在籌劃。秦如涼雖不知道蘇折接下來的具體安排,但隻要能用得上他,他一定不會推辭。


    眼下秦如涼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上麓山,為了解救沈嫻也好,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也罷,哪怕是在麓山上給她做個伴、解解悶,那大老遠的一趟趟,也沒有白去。


    蘇折與秦如涼分析道:“你的出發點固然好,皇上不放心你和阿嫻往來,可能七七四十九日期滿以後便會把她召回宮,然後呢?”


    蘇折閑話家常般悠悠又道:“然後後宮定然是不會再容她,皇上更不可能讓你有機會得到她。因為憎你的背叛,他會選擇讓你最痛苦的方式來阻止你們在一起。”


    蘇折上挑了一下眉梢:“皇上可能會讓她另嫁他人。”


    隨著蘇折的話,秦如涼的眉頭緊緊地蹙在了一起。


    蘇折繼續道:“那個即將要娶她的人必然不是善良之輩,而是皇上的人,負責把她緊緊看管起來。如此,你我到最後誰也落不著好處,想要救她更是難上加難。那會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秦如涼雙拳緊握,光是那樣想想,就讓他怒氣上湧。


    秦如涼沉沉道:“我沒想過這麽多。”


    蘇折道:“那你現在想想還為時不晚,以後該怎麽做,你應該清楚了。”


    半晌,秦如涼道:“往後我不去找她了便是。”


    蘇折窄了窄眼簾,從容悠然地將清理後的銀針一一放回了鹿皮卷中,抬起眼梢看他一眼:“如此甚好。”


    等收起東西要走的時候,蘇折淡淡道:“若是覺得手臂不舒服,可以熱敷一下,最近都不要用力過猛。等徹底痊愈過後,才能使全力。”


    他打開房門,站在門口麵對外麵的夜色,風清月白又道:“新的一年來了,局勢很快就要變了。”


    秦如涼不由自主地側目看去。


    蘇折說得平淡,好似日出日落一樣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他的寥寥話語裏,又蘊含著怎樣的風起雲湧?


    他那雲淡風輕之間,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氣度仿若勝過了一方主帥、千萬雄師,擁有著一種讓人篤信並且為之所向披靡的力量。


    蘇折這個人,尋常平淡中隱藏著的野心和氣魄,世間恐怕極少有人力所能及。


    來日大楚易主,他若位高權重、一人之下,到時的大楚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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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如涼隻是短暫一晃神,蘇折便已無知無覺地消失在了夜色中,了無蹤跡。


    靜嫻公主置身佛門,還與前夫藕斷絲連、於佛門神聖之地幽會的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


    自打沈嫻去麓山後,皇帝好不容易覺得清靜了一陣子,眼下又出了這回事,皇帝是覺得煩不勝煩。


    皇帝惱怒道:“看來即使朕讓秦如涼和靜嫻和離了,他也還是不死心!”


    賀悠道:“皇上息怒,看樣子秦如涼還是個情種,對靜嫻公主舊情猶在,念念不忘。要想讓他死心,讓靜嫻公主遁入空門隻怕是不行了。對付一個情種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永遠都不能破鏡重圓;如若讓靜嫻公主另嫁他人,說不定是一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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