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3日。


    手機鈴聲如驚雷般將我從宿醉沉睡中吵醒,暈眩的頭腦令我不願睜開疲憊的眼睛,雙手迷迷糊糊的在破舊木板床上搜尋著它的下落,費盡周折才將可恨的手機接起,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


    “如果不是美女,那麽我就要掛了。”我的聲音異常沙啞,好似秋冬沙漠中的風沙。


    “城南小區,凶殺案。”


    對麵簡潔的話語和熟悉的聲音顯得極其刺耳,想到發出這聲音的主人我不禁嗤之以鼻,冷冷回答“掛了!”


    說罷我用手按下掛斷鍵。


    幾秒鍾後手機再次震響,本準備繼續掛斷,又怕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騷擾,不耐煩的按下接聽鍵,心中怒火灼燒準備罵髒話時,對麵傳來幽幽的話語聲“6.21案件有線索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如僵屍般挺起了身體,屋內雜亂的衣物映入眼中,厚重的窗簾透過兮兮光亮,桌上死去的花朵枯萎凋零,落到了地麵。空酒瓶、發黴的食物如垃圾堆在角落裏,幾隻蒼蠅在腐朽上跳著死亡之舞。


    “什...什麽線索。”


    “城南小區,我等你。”


    對麵掛了電話,我如出世的嬰兒般呆坐在床板上,茫然環顧四周,不知喜怒哀苦,不知去向何處。


    ........


    我叫鄧青,曾是牡市刑偵支隊長,三年前因為一宗極其凶殘的殺人案被判入獄,此案在牡市曾掀起滔天巨浪,死者人數以十數記,由第一名被害人死亡時間定為“6.21特大凶殺案”。


    入獄後,因在獄中表現良好,以及曾經立下的赫赫功勳,半年前被放了出來。出獄後苟活在老房子中,偏安一隅,每天以酒為伴,惶惶度日。給我打電話的人叫做廖雲海,曾在我手下任職,是個專橫持權的老警員,不過當初一起辦案時,關係倒是不錯,他很欣賞我,我也喜歡他那極有原則的性格。


    但自從我入獄後,對他的恨意便如藤蔓般緊緊縈繞在心頭,此生怕是也消除不了,那時才明白原則是一把雙刃劍,刺出的血或許是我自己的。


    到達城南小區已是黃昏時分,日頭落了半個西山,溫和的暖光漸漸被黑暗吞噬,夜魅仿佛野獸張裂著的血盆大口,欲將人間吞入腹中,夕陽襯著紅霞似血,白雲飄蕩如蜉蝣無界,一片蕭索孤寂。


    警戒線和來來往往的人員絡繹不絕,圍觀者隔在遠處翹著腳尖,伸著脖子眺望,交頭接耳。看到我的出現大多數警員皆是驚愕,也有少數不明所以,向身邊的同事詢問,得到結果後眼神也變上一變。


    我佇立在警戒線外,透過一樓的窗戶可以看到赤裸裸的軀體被吊在屋內的天花板下,昏黃的斜光映射著屍體上的斑斑血跡,渾身沒有一處幹淨的皮膚,遠望似被剝皮的動物,血淋淋,雙眼如死魚般瞪著,不甘的望著窗外正被蠶食的天際。


    猶豫了幾秒,我伸手拉起警戒線邁步進入,有個年輕的警員出言欲攔阻,沒等出手就被同事緊張的拽到了旁側。


    我麵無表情的踏著聽啼般沉重的腳步前行著,走進屋內的刹那,鼻子內瞬間灌進了濃厚的血腥氣,殷紅滿目,慘絕人寰的景象令我不禁攥起了拳頭,心底一股股酸意上湧。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工作流程,此刻卻顯得生疏至極,三年來在監獄無所事事,按部就班的生活將我那曾經的豪情壯誌磨了個通透,剩下的隻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罷了。


    我見過無數的案發現場,大大小小的凶殺案、謀殺案、碎屍、複仇、吞食、烹煮...無論多麽殘忍、多麽恐怖的情況我都可以從容鎮定,遊刃有餘,可是此刻卻有一絲絲的難過,仿佛離家多年再次歸途回鄉一般。


    廖雲海正勘察著現場,一位警員看到我連忙跑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廖雲海回過頭眼中閃爍著震驚,迎了上來。


    “青犬,你來了。”


    看著他笑臉相迎的麵貌,我內心泛出一陣厭惡,廖雲海拉起我的手臂將我拽向走廊內,我下意識的掙脫開來,陰鬱的看著他那滄桑的臉。


    “6.21案件的線索是什麽?”我直截了當的問道,不願和他多浪費一點口舌,甚至是吐沫。


    廖雲海見我如此,皺眉掏出兩根煙,遞給我一根“想知道,先抽煙。”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酒精還殘留在其中,猶豫片刻將煙接到手裏,其他警員仿佛刻意避開般,走路都是靜悄悄的,我與他對視著,廖雲海掏出火機示意了下。


    我不耐煩的探頭將煙點燃,深吸一口,肺部的脹滿感令頭腦清醒很多,淡藍的煙霧在指間縈繞,感受著淡淡的熱度。


    “這麽熱的天你帶個帽子幹嘛。”廖雲海打破尷尬,似有意似無意的說著“你被放出來的時候我知道,有任務在身沒辦法去接你,還望不要責怪我才是。”


    我宛如在馬戲團觀賞猴子般,聽他說著寒暄無聊的場麵話,腦海中不禁想起就是這張臉的主人,在三年前那個深邃無盡的夜晚用冰冷的槍口頂住了我的後腦,生硬銬住了我的雙手。


    “6.21案件......”


    “我知道。”廖雲海打斷了我的話“線索我肯定會告訴你,過往的恩怨是個人的,絕不會耽誤對案件的偵破,不過既然來了,去屋子裏看看吧,屍體我都沒讓他們動,不能白等你一場對嗎?”


    廖雲海嘴角的笑容映入我的眼中,是諷刺?是嘲笑?我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如同當年一樣,從廖明海的手中接過手套,套上鞋套,踏步走進了案發的屋內,兩側的人齊齊為我讓開道路,各式各樣的表情。


    我無心理會,眯起眼睛望向斜陽殘光下的屍體,目視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微胖,中年男性。它被鐵鉤吊在天花板下,鉤子穿過後脖頸,如同菜市場上屠戶吊著豬、羊一般。屍體宛如“血人兒”渾身沒有一點幹淨的地方,幾百道傷口流出的血染盡了每一寸肌膚,不禁令我毛骨悚然。


    我顫抖著將屍體放下來,伸手撫下死者臨死也不肯合閉的雙眼,輕輕掠過他的頭發、五官、脖頸、屍體軟化,關節可動,一條條傷口如千百把利刃刺進我的心頭,腦海中閃過曾經的一幕幕,呼吸漸漸急促,手也變得開始不受控製,隨即站起身快速走出了房間,在走廊哆哆嗦嗦點起了一根煙,廖雲海快步跟了出來。


    “生,殖,器找到了嗎?”


    我深吸了一口煙,用肺部的飽滿感來填補心中的痛楚,屍體渾身幾百道刀口全部是劈砍傷,好似在放血,唯獨生,殖,器被完整的切割掉,我注意到案發現場門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死者頭發的血汙內有著點點繩屑,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渾身向下並沒有打擊傷,看來凶手應該是一名與死者熟悉的人,最少是認識。


    凶器還沒有找到,從傷口的形狀和深度看應是斧頭一類的鐵器,血液流失嚴重,舌頭未呈現吐出現象,勒痕在喉結之上,應是失血過多而死後吊起,整個過程或許會花一到兩個小時,能夠有如此耐心,並且不怕被人發現,難以想象凶手的變態程度,並且素質絕非常人。


    勒死?砍死?吊死?


    三種殺人方式在腦海中穿梭回蕩,屋內並沒有任何凶器,血跡中沒有腳印,床單褶皺明顯,我不禁幻想出一副驚魂的畫麵,凶手在進行兩個小時的殘忍殺害後,躺在床上歇息了一會兒,在蔓延的血腥中看看電視,玩玩手機,而死者就如牲畜一般被鐵鉤吊在他旁邊的天花板上,瞪著雙眼看著窗外......


    為什麽凶手要割斷死者的生,殖,器?是殘忍虐待的快感?可全身上下那幾百刀的劈砍難道不足以令他發泄麽?


    將死者如剝皮的牲畜一般吊起?這種作案手法無疑增大了更多的危機,極易留下線索,可凶手還是避簡就難,仿佛儀式一般,究竟是為了什麽?


    冒著巨大的危險拋棄深夜,選擇在中午時分作案,殺完人後還可以閑庭信步般在案發現場小憩,難道他的心理沒有絲毫對警察的恐懼麽?我見過許多殺人犯,卻還是頭一次遇見如此自負、如此喪心病狂的凶手。


    他到底是什麽人!


    “鄧青...鄧青...”


    廖雲海的話將我從想象中拉扯回現實,我不禁身體戰栗,搖了搖腦袋“死者的生,殖,器和凶器找到了嗎?”


    “沒有。”廖雲海狐疑的瞧著我,伸手掏入兜內“不過在我們到達案發現場時,死者的嘴裏叼著這個。”


    廖雲海拿出小型的封閉塑料袋,裏麵是一張沾染著點點血跡的卡片,撲克牌大小,上麵畫著一個正在田裏工作的老農,揮動著黑色的鋤頭,遠處是連綿不絕的群山與孤零零的木房,藍天、白雲,牛羊安逸吃著山腰的草,一片祥和之景。


    我伸手將卡片拿過,細細的瞧著,翻轉到卡片後,兩個黑色的字映入我的眼中——農民。


    下麵還有一行藍色的小字。


    “身份:農民。死亡時間:第一夜。遺言:人不是我殺的。”


    “這是什麽?”我皺起眉頭來,心跳越來越快,控製著呼吸不讓對麵的廖雲海發現異常。


    “一種殺人遊戲的卡片,近幾年在市場上很流行,算是桌牌遊戲的一種,不過下麵的那行小字,明顯是凶手自己寫上去的。”


    我沉默了下來,其實對於我來說局裏的案件已經不再和我有半點聯係,若不是因為“6.21案件的線索”我也不會到這裏,可眼前的身份卡片讓我明白過來,這個凶手的目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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