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後病了差不多半個月,才漸漸好轉。她關心兒子,精神稍複,就問大太監懷恩:“皇帝如何?”


    懷恩與一般宦官不同,當年沂王獨居王府時,別的宦官都不太敢領出宮探望沂王的差事,懷恩卻來往如常,並且在同僚為了媚君而詆毀沂王時,幫著沂王說話。孫太後垂問,他也敢直言回答:“皇爺無事,隻是殺了於謙。”


    孫太後大吃一驚:“何時之事?”


    懷恩道:“已經十幾天了。”


    孫太後又驚又怒,等皇帝聽到她病情好轉,過來探望時,就問他:“聽說你殺了於謙?”


    皇帝心中亦感後悔,隻不過在外麵不願讓人看到,以免執政的權威受到懷疑。但在母親麵前,他卻直言告訴:“徐有貞、石亨、曹吉祥三人一定要殺於謙。臣強主弱,兒不得不為。”


    皇帝靠這三人鼎力支持,才發動政變奪門入宮。在政權還沒有徹底掌控,人心沒有收攏之前,必須要多聽三人的意見,一方麵是為了酬謝他們的功勞,另一方麵,卻是因為眼下臣強主弱,還不值得為了於謙而與擁護自己複位的大臣不和。


    孫太後聽到兒子的辯解,良久才道:“你在於謙一事上退讓,隻怕他們因此無所畏懼,日後對你所求更大。”


    皇帝沉默片刻,道:“兒有賴他們接出南宮,當還此情。往後的政務,若是能讓,兒便讓他們一讓;到了他們所取過大,再做計較。”


    孫太後歎了口氣,又問:“於謙已死,其後如何?”


    皇帝回答:“兒臣複位日短,政令不敢翻複。且於謙執政八年,樹敵極多。其子於冕不過中人之資,卻承天下厚望,讓他充軍離開京師,尚能保全性命。否則,恐有不測。”


    孫太後見兒子心有計較,也不再多說,隻是閉目歎息:“於謙死得可惜啊!”


    三月底,西苑回報,景泰帝病死。


    皇帝複位一個多月,不過西苑,不問景泰帝的病情,等的就是這一日。幾乎在蔣冕回報的同時,他便給了這個弟弟一個惡諡,曰戾,命以王禮葬於西山。同時下令,將景泰後宮自皇貴妃以下妃嬪盡數殉葬。


    國朝王侯身死,以妃妾殉葬是為常禮。皇貴妃唐氏自知無幸,並不抗辯,自盡而亡。然而景泰帝的原配,已經被廢為庶人的汪氏如何處置,卻起了番風波。沂王以自己曾得叔母照拂為由,請父親網開一麵;錢皇後也以弟妹為後時對自己和孫太後禮敬庇佑,勸丈夫手下留情。


    皇帝對於弟弟將自己囚於南宮七年的仇恨,實在無法釋懷,弟弟臨終不肯相見,到他死了,也不願再見與他相關的人和事。雖然妻子和長子都為汪氏求情,但他卻仍然心中猶豫,回頭又以舊例問朝中重臣,應當如何處置汪氏。


    剛被皇帝選為翰林學士,與徐有貞一同參預機務的吏部侍郎李賢回答:“汪氏已廢禁深宮多年,況兩女年幼,可憫也。”


    妻兒相勸,是情;重臣相諫,是理;皇帝便也遵從眾人的意願,免除汪氏殉葬。又念在汪氏當年庇佑妻子老母,為了兒子的儲位而被廢為庶人,仍然恢複她郕王元配妻子的名分,讓她把景泰帝所遺的財物帶出宮去,住回原來的郕王府,撫養兩個女兒。


    不管皇帝怎麽反感弟弟,他也得承認弟弟治國之能不差。為了避免朝野的議論長久的聚集在已死的弟弟身上,釀出大麻煩。景泰帝草草安葬了沒幾天,皇帝便向朝臣提出建儲。


    認真算來,從永樂朝往後的幾任皇帝,都稱得上短命。因此之故,朝臣對現任皇帝的身體健康,其實也頗為擔憂,對於建儲的提議雙手讚成。


    沂王原來就是太子,被廢之後雖然未見得資質有多出眾。但衝齡稚子獨居王府,沒有約束,竟然也能堅持去蒙館就學,且府中沒有縱奴為惡一類的事發生,就已經很博文臣的好感了。皇帝一說建儲,群臣都理所當然的議立沂王。


    皇帝對長子自然也有偏向,隻不過看到群臣都議立沂王,心中卻又陡然生出了一絲憂慮,並沒有立即表態。


    回到後宮,錢皇後正在看著宮人換坤寧宮正殿的帷幔,見丈夫神色凝重,便問:“皇爺,有事?”


    朱祁鎮拉住妻子的手,歎道:“是有件關係你我百年之後的大事,吾難以決斷。”


    錢皇後不問政事,但對關係夫妻倆身後之事的消息,卻十分著緊,連忙問:“什麽事?”


    朱祁鎮道:“吾欲立太子,群臣都以濬兒為選。”


    錢皇後不好直接在國本大事上插話,婉轉問道:“皇爺因何難決?”


    朱祁鎮苦笑:“周氏不賢,對你每多不敬。吾怕立濬兒為儲君,他日周氏憑此自貴,欺淩於你。”


    周貴妃的性子不肯讓人,朱祁鎮是不指望她改了。但想到把沂王立為太子後,周貴妃母以子貴,他就害怕錢皇後會受欺負。


    丈夫對自己的心意如此,錢皇後也不能反駁,隻不過沂王雖非她親生,到底是她養到三歲大。再怎麽因為囚禁相隔,情分淺了,她也不忍心壞了他的前程,想了想,道:“皇爺,您來看看。”


    朱祁鎮與妻子在南宮相依為命多年,私下相處並不講究什麽帝後規矩,隨著錢皇後一起走到偏殿,笑問:“看什麽?”


    錢皇後打開殿中的一個大樟木箱子,道:“這是前幾天,我剛搬回坤寧宮時,濬兒送過來的東西。”


    朱祁鎮笑道:“這孩子搜羅了什麽寶貝,來討你高興了?”


    箱子裏的東西一片紅光,卻是些精美別致,充滿喜慶的嫁妝活兒。


    錢皇後在南宮做針線為丈夫換取衣食,朱祁鎮就在旁邊看著,偶爾還幫著眇了一目的妻子穿針引線。初見這箱嫁妝活,還有些奇怪,旋即醒悟過來,喃道:“你是說,當年托了南邊的客商,付了定金向你買嫁妝活兒的,是濬兒?”


    錢皇後笑道:“可不是?我翻出來數了數,一共一百單八件,從被褥帳子枕巾椅靠等等,一件不少。我就說呢,一套嫁妝活兒,能教我慢慢兒的做了五年,人還舍得東西沒成,就先給銀子付定金。合著我旁的本事沒有,賺兒子的錢倒是容易。”


    朱祁鎮也忍不住笑,好一會兒道:“那時候濬兒自身難保,年紀又小,哪能想這麽周全?這事多半是他身邊的萬貞兒辦的。不過總歸是因為他有這片孝心,惦記著父母,身邊的人才會上這份心。”


    錢皇後摸了摸箱子裏的活計,愛憐的道:“當年皇爺不就說了麽?濬兒是個有情的孩子,好得很。”


    朱祁鎮微微點頭,沒再說話。


    次日,皇帝下詔,以長子為儲君,改名“見深”。


    派錢皇後身邊的大太監王綸前往東宮,協同萬貞日常侍奉太子。


    選翰林院編修劉珝、倪謙為太子侍講。並從朝堂重臣中擇取有德之士,逐步填充東宮,教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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