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時刻,萬貞無暇分辨都是誰在叫她,彎腰屈膝撒開手弩,用手臂支撐了一下上半身的重量,側臥在地。


    饒是她動作再快,仍然感覺後肩劇痛,已經被人一刀砍中。但敵人一刀下來,“砰、砰”連接幾聲槍響,兩名中槍者的屍體幾乎同時倒在萬貞身邊,汙血腦漿濺了她一身。


    原來剛才門外也有人守著,若她沒能及時趴下,這一前一後連接兩刀,非讓她身首異處不可。


    杜箴言手中的槍是他特製出來的物品,受製於冶煉水平,雖然擊發方式有了改進,但能裝的子彈仍然有限。眼看萬貞受傷倒地,而追兵就要趕上來,他也顧不得再裝彈,揀起地上的彎刀猛甩出去,趁敵人躲避的空當將她拖出門外。


    萬貞離了險境,杜箴言手下的護衛也趕到了門邊,拉開槍栓就往裏麵放槍。雖說每人隻打三發子彈就要重新清膛裝彈,但他們人多,兩人放完槍,立即退下再換兩人。如此接連不斷,不止將追兵完全遏住,還逼進院中,逐步清剿已經開始後撤的敵人。


    京師的老百姓見慣了神機營的熱鬧,知道火槍的厲害,一聽槍響就趕緊趴下躲在角落裏。這批來劫太子的蒙古人,卻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撲擊打蒙了,轉眼已經死得隻剩幾個,活著的不敢再留,拚命往外逃。


    他們追殺萬貞和太子的時候隻怕自己來得太慢,讓他們逃了;但這時候逃命,卻又深恨自己剛才來得太快,在火槍麵前幾乎是等死。


    萬貞被杜箴言扶起,乍見他時喜出望外,五味交織,叫了一聲:“箴言!”


    杜箴言一眼看到她肩膀的刀傷從上而下直拉了六七寸,血流如注,心痛無極,連忙取出酒囊和傷藥,啞聲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小太子被她護在懷裏,萬貞滿身都是自己和敵人濺上來的汙血,他卻安然無恙,此時才大哭出聲,叫道:“放我下來!我不要你帶!不要你帶!”


    杜箴言一邊為萬貞包紮傷口,一邊打量哭泣的太子,心裏有幾分揣測,但他這時候心思都在萬貞身上,卻無暇顧及,隻是問她:“情勢危急,京師恐怕不能呆了,我們去哪?”


    萬貞苦笑:“我還能去哪?我帶著太子,走不了的!你借我一匹馬,自己走吧!”


    小太子站在旁邊,嗚嗚哭泣,此時卻突然抬起頭來,叫道:“我不要你帶!你走!”


    這話一出,連杜箴言都愣了一下。萬貞長長的歎息一聲,柔聲道:“傻孩子,盡說傻話,我是你的侍長啊!”


    小太子哭道:“我討厭你,我不要你做侍長了!你走!”


    萬貞右肩傷重,不好抱他,隻能伸出左臂將他攏在懷裏,輕輕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又替他擦去臉上的眼淚,笑道:“不許胡說,再胡說我就真生氣啦!”


    小太子見她不走,眼淚真是一行未幹另一行又滾了下來,又哭又笑的摟著她不放:“我沒有討厭貞兒!我最喜歡貞兒!”


    杜箴言苦笑一聲,見到太子與萬貞之間的互動,他便知道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走的,隻得問她:“你不走,準備怎麽辦?”


    萬貞咬了咬牙:“今日親耕禮,百官隨侍,獨首輔於謙因為生病,沒有隨駕!我等下直奔於府,請他為太子做主!”


    杜箴言一呆,喝道:“胡鬧!宮中有孫太後在,你該找會昌侯府才對!於謙得皇帝青眼,委以首輔之職,是正宗的鐵杆心腹,又怎麽會為太子做主?你去於府,跟送死有什麽區別?”


    萬貞搖頭:“去會昌侯府,這事就會變成後宮陰私,很快就會被壓下去。可儲君本就是朝政組成的一部分,能夠光明正大的得到朝臣支持,為什麽不善加利用,卻將他陷入這種淤泥漩渦去呢?”


    皇權是這世間無可匹敵的怪物,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能夠對這怪物稍加約束,那便是皇權為了施之於世而必須存在的輔助,起爪牙作用的製度、機構、臣子——籠統歸結起來,可以稱之為相權。


    沒有相權,皇權無法經辦具體事務,施政不便;沒有皇權,相權也沒有權力來源,得不到名分大義。


    而儲君,這特殊的位置,遊離於皇權和相權之間,既可以進一步染指君權,與皇權一體;也可以退一步以臣以君,與群臣一同維護相權。


    現在的太子,進一步是死路;那就隻能退一步,尋求與朝臣的默契;即使朝臣因為顧忌,不敢與太子結交,但隻要他往這邊站了,群臣自然便有了維護他的立場。他就能借助朝臣的維護,製約來自後宮的暗算。


    杜箴言一時沒有體會到這種權力格局的微妙,但他卻明白萬貞這舉動與逼宮無異,隻不過她拐了個彎,逼宮之前,先去道德綁架代表朝臣的首輔於謙而已!


    這樣做,四歲的小太子可以得到最大的利益,她這施行者卻勢必成為敵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杜箴言急道:“你不能這麽做!太危險了!”


    “我不做,難道就不危險嗎?”萬貞指了指院子裏滿地的屍首,反問:“若是不能一次打斷來自暗處的黑手,難道我要永遠戒備著別人的謀殺嗎?像這種劫殺,我能逃過一次兩次,難道還會有十次百次的幸運嗎?”


    她牽著太子離開那滿地血腥,慢慢地說:“箴言,我不想死!可是我想活,就得冒這個的險!這孩子,他才四歲,他應該活得開朗明快,而不是被汙穢的陰影籠罩,永遠麵臨死亡的威脅!”


    杜箴言急道:“可是你去找於謙,這跟拿性命去賭對方的人品,有什麽分別?”


    萬貞回答:“我知道拿性命去賭政客的人品很愚蠢!但是,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杜箴言還想再勸,萬貞突然轉身拿過他身邊的槍,道:“箴言,我感謝你的救助,但接下來的事,跟你無關,你走吧!”


    杜箴言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喝道:“你小心些!子彈上了膛的,別走火了!”


    “我會小心的!還有你的坐騎,也借我一用。”


    萬貞本想就此騎馬離去,轉念一想,又拉著太子轉到會館的前門。


    杜箴言的手下一路追殺刺客,幾乎把所有敵人清剿幹淨,隻留了一個活口準備問話。見到他們過來,正想問這活口怎麽處置,萬貞已經抬起獵槍,一槍將活口也當場擊斃。


    杜箴言和他的手下都想不到她會突然出手,都愣了一下,萬貞舉止四顧,見四下不少被嚇壞了的居民和商旅趴在掩體後麵往外看,便大聲道:“各位街坊鄰居別怕,這些死人都是瓦刺派來劫殺太子的刺客,我是東宮侍長,負責太子安全,殺了這些人與你們不相幹。要是京兆府來問話,你們說是東宮侍衛打殺刺客就行了!”


    杜箴言見她專門走到大庭廣眾之下為自己一行脫罪,暗裏歎氣。但這種鬧市中動用火器,打死打傷幾十人的大案,既然不準備亡命天涯,以他的身份還真的扛不動,唯有儲君遇剌,才能將事情合法合情合理的接下,不連累旁人。


    隻不過萬貞和小太子如今形容落魄,要讓這些人相信他們的身份,卻有些難。


    萬貞報了身份,也不管這些人是不是真的相信,正準備上馬離去,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貞兒!”


    舒彩彩提著個包裹,從一輛馬車上跳下,直奔過來,驚問:“你和殿下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萬貞連活口都打死了,就是為了不牽連杜箴言,又怎麽肯讓絲毫不知情的舒彩彩涉險,接過她手中的包裹,問道:“東西都在裏麵嗎?”


    舒彩彩點頭:“我去織造司弄出來的,不過……沒有收針完工啊!”


    織造司供應宮中各部門一年四季的紡織品,像太子的青龍旗,其實早該立春就送過來換新的。但景泰帝幹晾著太子,織造司自然也就心生懈怠,連春龍節都來了,旗都還沒有收針完工。以至於太子蹭車出宮,因為旗色不應季,梁芳隻將舊龍旗貼身帶著,不到非用不可的情況,不敢打出來,以免被人垢病。


    舒彩彩說青龍旗沒完工,萬貞也不為意,點頭道:“我知道,這事跟你不相幹,你回去吧!”


    舒彩彩還想再說話,萬貞皺眉又喝了一聲:“回去!”


    她冷臉一喝,舒彩彩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退了回去,讓從人駕車離開。


    萬貞解開包裹,又望向杜箴言,苦笑道:“還要勞煩你借我幾個人,替我將東宮的旗幡打起來,送我往於府走一趟。”


    人靠衣裝,舒彩彩帶來的不止有龍旗,還有小太子和萬貞的新外袍,甚至還有一頂貂嬋冠。萬貞替太子將外袍披上,整好頭發,戴回金冠;自己也換下破舊的外衣,穿好官服霞帔。隻不過她肩背有傷,垂手穿衣也還罷了,想將貂嬋冠戴上,卻是抬不起手來。


    杜箴言本想過來幫忙,不料小太子居然搶先一步,把貂嬋冠端了起來,忍著眼淚說:“我幫貞兒戴冠!”


    補更的完成.


    周末這麽拚命,居然破了自己的記錄,我都要被感動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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