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箴言的身材鍛煉有素,全不同於普通儒生的文弱。普通士子佩劍,看不去不過是顯特權的裝飾。但杜箴言佩劍站在岸邊,卻是寬肩蜂腰,猿臂長腿,一股任俠英武之氣撲麵而來。


    萬貞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感應到了便也回望過來,揚眉一笑。他的膚色微黑,卻更顯牙齒潔白,劍眉濃密,黑眸深遂,整個人清爽英俊。雖不是這個時代公認美男子的那種俊秀,但卻是正合萬貞審美的瀟灑俊朗。


    萬貞看著他,直到馬車駛過石橋,錯開了雙方的視線,才發現自己剛剛一口氣屏著,直到現在才透出來,一顆心怦怦亂跳,忍不住拍了拍車窗,歎道:“你這是作弊啊!杜箴言!你作弊啊!”


    附近權貴來往,兩人在這裏直接碰麵太招搖,便都默契的沒有靠近。萬貞仍然驅車往新南廠方向走,到裏麵打了個轉才換了普通馬車出來。


    杜箴言騎著匹駑馬在外麵等著,見她出來一笑,問:“你今天有沒有什麽要緊事?”


    萬貞疑惑的問:“怎麽了?”


    杜箴言解釋:“就上次我說的那個在裝修的院子,前天裝修好了,我帶你過去。”


    萬貞道:“若是不遠,我們就過去吧!你也知道,我在宮裏當差,雖說能辦外務,但也保不準什麽時候貴人就有召。若是太遠,不能及時趕回來誤了禁,那真是要命的。”


    杜箴言笑道:“這個你放心,我留意著呢!就在東江米巷那邊,離得不遠。”


    東江米巷因為盡頭轉接漕運分支而得名,沿途街道因為漕運的關係也稱得上繁華。杜箴言在這裏買的院子都不大,是位於在巷子深處的相鄰兩座。


    杜箴言先把萬貞的隨從都讓進左側那棟的前進大堂裏坐了,這才帶著萬貞從正門出來,去拉右側這邊座院子的門邊的一條垂繩。過了會兒,上次在清風觀裏見過的徐媽媽從門邊小窗裏看了一眼,這才把門打開,請他們進去。


    萬貞有些疑惑:“你不是說她又聾又啞嗎?怎麽聽得到鈴聲?”


    杜箴言笑道:“這線是特殊設計,係的不光是鈴,還有顏色鮮亮的羽毛。她聽不到,但能看到啊!”


    這個院子比杜箴言那邊的還要小,轉過照壁就見到後麵的廂房了。杜箴言介紹道:“這兩座院子原來可能是當倉庫用,後來才劃出來住家的,所以你這個院子其中差不多全被那包了起來,格局比不得正正當當的四合院。不過我住外圍,就免了你不常住要請護院的煩惱,又有獨立空間。你這邊臥室後麵有個小花園,打開園子的月洞門,那邊就是我住的院子。”


    說著他又拿出一串鑰匙給她,道:“月門有兩層門,你這邊可以落栓,我那邊不行。你要過我那邊隨時都可以過去,我不在京都的時候,你有空就幫我看一下賬,管管事。”


    萬貞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杜箴言,你這是在撩我啊!”


    杜箴言一怔,突然笑了起來:“我這怎麽叫撩你?我這是很認真的追求你啊!”


    萬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下,道:“杜箴言,你這樣,我有點怕!”


    杜箴言愕然:“怕?”


    萬貞歎道:“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說得上是天然的親人!我怕我們交往後,發現對方不合適又分手。而情侶分手以後,幾乎都無法挽回!我不希望有一天,與你反目成仇!”


    杜箴言頓時也沉默了,半晌苦笑:“那怎麽辦呢?我們能穿越幾百年的時光,在這異世界裏相遇,這樣的緣分,這樣的契合,若讓我眼睜睜的看著喜歡的姑娘站在眼前,卻不追求,我不甘心!”


    萬貞澀然道:“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著呢!也許你還會遇上比我更好的選擇!”


    杜箴言搖頭道:“不會的!不會再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我比你早來這裏十二年,早過了成親的年齡,並不是沒有試過!可感情生發或許隻在一瞬,但要長久相好,卻要靠自此能互相反哺回應!這個世界的姑娘或許千好萬好,與我觀念不合,便無法相知相愛!”


    一瞬間,萬貞的心裏也難受起來。


    愛情當然是要能相呼應,才可能相諧相許,可她又怎能確定自己與杜箴言就一定觀念相合?現代的男女活在同樣的環境中,受的教育也大致相似,可相愛的時候結婚,離婚的時候仇恨撕逼撕得滿地雞毛的,難道還少?


    若哪一天,她和杜箴言也走到這一步,可怎麽好?“你在這邊試過,可是結過婚?”


    杜箴言略一遲疑,低聲道:“有的,我剛過來時,原身學騎馬摔傷了腰,有癱瘓之憂。兄嫂覺得累贅要求分家。父母以要他們幫我娶親為條件,答應了。然後幫我娶了一位大五歲的山裏姑娘,以照顧我起居。這個姑娘與我同患難,即使是包辦的婚姻,我本來也是打算與她白頭到老的。”


    “後來呢?”


    杜箴言苦笑道:“這個姑娘,勤勞樸實,沒有心計……可是,太沒有心計了!她不懂得保護自己,更不懂得成家後保守小家的秘密。我傷好後賺錢養家,可能錢有點多,她心裏害怕,就回去跟自己的父兄說了。”


    萬貞一驚,問道:“他的父兄要來跟你合夥?”


    “不,比那糟糕多了……”杜箴言摸了摸後腦勺,神色廖落的道:“他們世代山居,出來與人交流都不會,如何做得來生意?我要帶他們,他們不肯,隻是索花姐兒的賣身錢!我前後給了兩次,第三次不肯給了。就這樣,花姐兒居然還是信父兄多過了信我,仍然什麽事都願意回娘家說。自此之後家裏幾次被盜,失竊的藏錢處,都是除了我和花姐別人不知道的。這也罷了,最可恨的是年底我進山收賬,被人打了悶棍連錢帶貨加毛驢搶了個光,若不是命大被采藥人所救,即使當時沒死也要被野獸叼了。後來我留意打探消息,低價賣毛驢的不是別人,正是花姐兒的四哥。我帶著夥計借口入山收貨在丈人家借宿,又從他家把搭褳、貨袋一類的殘餘物證都搜了出來。”


    萬貞啞然,驚道:“還有這樣的惡人?打殺女婿、妹夫明搶?”


    杜箴言冷笑:“貞兒,你是在宮裏生活。這地方雖然傾軋,好歹有規則,來往的是王化下的第一層次民眾,大多數人都遵守基本的常識,辦事多少有點兒條理。可那些世代沒受過教育的山民不是這樣的,他們很多人不是不讀書識字的問題,而是根本都不懂什麽叫王法,明明是人,卻行叢林法則……不,甚至比叢林法則更可怕,更惡心,因為野獸的為惡能力,遠不能與人相比。不給就偷就搶,在他們的思維裏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


    萬貞隻覺得骨子裏一股寒意直竄了上來,忍不住也跟著歎了口氣。


    杜箴言伸手拍了拍腰間的劍,淡淡地說:“貞兒,我是在那次以後,才深感這個世界僅有錢財絕不足以自保,所以才讀書練武。自從取得秀才功名,有佩戴武器的資格,隻要出門,不管明裏暗裏帶了多少護衛,我身上必然是帶著兵器的。不是為了裝逼,而是受過其害,不如此,不足以讓我心安!”


    萬貞想到自己初來明朝的一段時間,連睡覺都給恨不得塞自己的嘴,生怕說了不該說的話的原因,感同身受,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柔聲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杜箴言勉強一笑,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花姐不明事理,不識書數,沒有頭腦,這些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作為枕邊人,她不信任丈夫,一次次的向父兄泄密,幾乎讓我死在山裏。她甚至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發生不僅因為父兄的貪婪,也與她有莫大關係。她這樣的……愚直,於我來說簡直就像後背紮著根刺,連覺都睡不安穩。”


    萬貞心一緊,問道:“那後來……她怎麽辦?”


    杜箴言道:“出了這樣的事,我父母兄嫂甚至族人都容不下她了,我隻能對外假稱她上吊自殺葬了口空棺。然後借口外出遊學,把她帶到了湖南嶽陽。她身體結實有力,又勤勞,能吃苦,種田比男人都拿手,我就給她置了二十畝地嫁妝田,為她另找了個普通農家再嫁。去年我探訪桃花源的時候,特意繞道去看了看,她現在大兒子都七歲多了,兩個小的一個五歲,一個三歲,肚子裏又懷了一個,估計就這段時間該生了!嘿,我父母當年給我挑姑娘,挑好生養的,勤做活的,真是一點都沒挑錯!”


    萬貞鬆了口氣,見他還能自我調侃,知道他情緒也恢複過來,也有些好笑,又問:“那她日子過得好嗎?”


    杜箴言想了想,回答:“據嶽陽那邊的夥伴說,花姐和丈夫平時還好,鬧起家務來男方不是對手,次次落荒而逃……至於別的,她頭腦有限,但守著田地養些蠶、雞、魚換活錢,吃不了虧。隻是若要榮華富貴,她和丈夫沒那能耐,還得看兒子爭不爭氣。我自身都難言以後,隻能顧她一時,一世卻是顧她不得了。”


    杜箴言這簡直是穿越男血淚史,但寫起來真的好歡樂,怎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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