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俸祿微薄,官吏收取孝敬十分正常,萬貞很自然的把銀子收下了,又問康恩:“公公春龍節去不去先農壇觀禮?”


    二月二,龍抬頭,也是一年農事活動的開端。這天皇帝率百官要到先農壇內耕地鬆土,以示春忙。京都的老百姓愛湊熱鬧的,也喜歡跟著去看皇娘送飯,禦駕親耕的排場。康恩笑眯眯的說:“這是自然。萬女官呢?”


    萬貞笑道:“太後娘娘讓人傳話,令我這幾天候命,卻是看不成這熱鬧。”


    她有些羨慕康恩這種外務主管宦官自由,卻不知康恩也羨慕她能在太後麵前說話。兩人身份不同,彼此又互相忌憚,很難建立私交,應酬幾句就散了。


    萬貞回到宮裏,宮中果然開始了過二月二的準備,宮女們熏床炕的、引錢龍的、紮絨花的、剪彩紙的,爭奇鬥巧,十分忙碌。


    萬貞手藝差,也不去與這些心思千玲百巧的宮女們較這個勁,隻讓秀秀和小秋這兩個小宮女隨手幫她做幾樣應節就罷,自己去提了糕點和布料去給胡雲賀節。


    對於尚食局的女官來說,這世上沒吃過的珍奇可不多,萬貞提來的春餅,不過是吃個新鮮味而已。胡雲嚐了嚐萬貞帶的糕點,看了眼萬貞提過來的布料,道:“你的孝心我領了,這料子你拿回去給自己裁身衣服罷!”


    萬貞以為自己送的禮有什麽地方犯了她的忌諱,納悶的說:“姑姑,那綢緞莊的人說這是蘇鬆那邊新研製出的紡織手法,叫‘雙宮織花紡’。我看他們的樣式好看著呢,怎麽,您不喜歡?”


    胡雲笑道:“傻孩子,這新料子好是好,但太新了。貢品裏都還沒有采上來呢!我為娘娘的近人,哪能娘娘那都還沒有用的料子,我就先用?”


    萬貞訥訥的道:“那姑姑也可以留著,等貢品上來,娘娘裁了新衣後再用啊!”


    胡雲搖頭:“娘娘素來仁厚大方,新貢的料子上來後,我們這十幾個老人肯定有賞,足夠裁幾身衣服了。何況我這麽些年來,一直是等著娘娘下賜了衣料才做新衣的,除了貼身用的細棉,從來不用外人的料子。”


    這是多年主仆情誼才有的一種增加感情聯係的細節,孫太後以此表達她對多年老仆的倚重信賴;而胡雲則以此表達她對孫太後的附從與忠誠。


    萬貞恍然大悟,連忙把料子收起,道:“姑姑,我聽說鬆江那邊新出了一種紡棉的手法,能把棉紡細如絲,出來的細布料子與綢差不多輕薄柔軟。隻不過現在還沒傳到京都,等到了我再幫您買兩匹。”


    像胡雲這種握著實權的女官,收入不低,收下麵的孝敬是常事。不過萬貞由她教養大,眼看著前程又不會太差,她對萬貞便更看重態度。


    萬貞肯費心為她尋找合意的東西,胡雲心裏便很是高興,連手下的女史來問事,也讓萬貞站在旁邊聽著。


    若是尋常的小姑娘,在外麵夥伴們都在興奮過節時肯定受不了這種枯燥的等候。但萬貞是白手起家創業的人,卻明白這種跟在上司身邊,看著對方辦公是多麽難得的經曆,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不止沒有絲毫不耐,還把端茶倒水,磨墨奉筆一類的輔助工作辦得妥妥帖帖。


    胡雲心裏滿意,公務辦完後便悄聲道:“貞兒,幸虧你沒去長春宮。這段時間,長春宮可……熱鬧得緊。”


    萬貞不解的問:“長春宮發生什麽事了?”


    胡雲撇嘴道:“長春宮有鬧鬼的傳言,為了這事,這一個多月周貴妃打了十幾個宮人,死了兩個,現在還起不來的有四五個,據說也有可能活不成了。”


    萬貞悚然而驚,周貴妃性格不好,她是知道的。但暴戾到把宮人打殘打死這個地步,卻連也她沒想到,這麽一想她又有些奇怪:“傳杖打人那不是皇後娘娘才有的權柄嗎?她怎麽能不經慎刑司,就直接打人?”


    胡雲哼道:“她是皇長子之母,後宮自皇後以下份位最尊,私刑打人難道皇爺還能削她號位不成?外朝的言官倒是有人上了彈章,但也隻能罰俸了事。”


    但對於生了一位交給錢皇後撫養的公主,又生了皇長子的貴妃來說,本來也不靠俸祿養活,這懲罰連癢都說不上。


    萬貞默然,胡雲也有兔死狐悲之感,輕聲道:“咱們的娘娘,握著傳杖的權柄,也沒有說打就打。大多數時候隻是黜退不用,錯再大些的,也不過交給慎刑司處置。倒是沒想到,小一輩的周貴妃居然會變得這麽厲害。”


    萬貞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道:“那小皇子呢?”


    胡雲看了她一眼,問:“怎麽?”


    萬貞有些擔憂的說:“我有些怕周貴妃這麽做,引發報複。”


    胡雲啞然失笑,道:“這是皇長子,半點閃失都能讓人抄家滅族。長春宮的侍從,誰有這樣的膽子敢對他下手?小皇子好好的,沒什麽事。”


    萬貞不再說話,但卻忍不住搖了搖頭,就她看到的明朝的這些宦官、宮女,表麵上個個都馴服得很,但內裏來說,各有各的性格。認真說來,驕氣很重,即便是貴人的懲罰,他們也未必就甘心去挨。


    皇長子是周貴妃威淩後宮的支柱之一,她做得太過,受屈的宮人若將主意打到這上麵來,半點都不奇怪。


    胡雲才向萬貞提起周貴妃和皇長子,下午孫太後派人把萬貞叫去後,就又問到了周貴妃:“貞兒,你這段時間,有沒有去長春宮探望皇長子?”


    萬貞愕然,連忙道:“娘娘,奴身份低微,哪裏敢去驚擾貴妃娘娘和皇長子?何況這段時間奴正在熟悉接手的外務,也沒有時間。”


    孫太後噗嗤一笑,道:“傻丫頭,哀家不是追究責任,是想問問……”


    這話說到一半,她又收了回去,沉吟道:“貞兒,難得你與貴妃相處月餘,深得信賴。這樣罷,哀家這裏有份貢品要賞給皇孫,你領著人替本宮走一趟,仔細問問,看看長春宮那邊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如果真有人弄鬼,你就替我把那‘鬼’瞧一瞧。”


    萬貞嚇了一大跳道:“娘娘,奴以前沒有當過使者啊!”


    代表貴人放送賞賜的差事,是最體麵又有油水的肥差,一般都是孫太後的心腹大太監或女官才有的榮幸。孫太後卻是有意栽培萬貞,笑道:“你以前沒做過的事多著呢,慢慢來,一件一件學罷!”


    萬貞應了,孫太後又沉聲道:“若是長春宮無事,那也好好留一會兒,把哀家的皇孫,吃穿用度,飲食便溺,從人侍者等等細務都看好了再來回報。”


    二月二需要皇帝皇後參與儀式,象征著一年春耕的開始,對於農耕之國來說,是十分重要的節日,即便皇帝和皇後出宮去了,後宮仍然十分熱鬧。


    但這種熱鬧的氣氛一到長春宮,就像被扼住脖子似的,一下冷清了下來。連主管長春宮事務的殿監太監,看上去也神色陰沉,全然沒有仁壽宮殿監總管那種迎來送往養出來的和氣熱情,按禮儀迎進代表太後給賞的萬貞等人,便木然站在旁邊,等周貴妃出來接賞。


    正常情況下,殿監是總管一宮雜務,並且負責外客來訪接待的。別說是太後有賞,就是外命婦或者宮裏低位嬪妃來請見周貴妃,隻要沒有仇怨,殿監公公都該用心招呼,讓客人感受到待客的誠意。


    可現在長春宮這殿監公公,除了應有的禮節,一句客氣話都沒有,更毋論熱情招待了。這麽消極怠工,絲毫不願替主上分憂的態度,周貴妃現在究竟有多不得人心啊?


    萬貞暗裏皺眉,忍不住四下打量長春宮的擺設。在她想來,長春宮既為周貴妃的住處,以她的性子,必然要弄得富麗豪奢,錦繡風流才算不負這“長春”二字。不料此時一看,長春宮竟然很是素淨空曠,不說錦幔繡幛,連花樹都很少見,隻是燈多。


    殿宇幽深,明宮的幾大常用主殿基本上日夜都會留有燈燭,但無論哪座宮殿,都沒有長春宮這樣燈架、燈座、懸燈密集,連白天也在四角暗處高燒著牛油大蠟的。


    難道長春宮真的鬧鬼,以至於周貴妃怕到隻能用不留暗角的笨辦法來給自己壯膽?


    她暗自揣測,周貴妃卻已經快走了過來,遠遠地叫道:“貞兒!”


    那表情,就好像離開親人許久的遊子,乍然看到父母似的,充滿了驚喜和感動。萬貞被她這表情嚇了一跳,連忙道:“貴妃娘娘,我奉太後娘娘之命,來送春龍節禮,還請您讓小殿下也一並接賞。”


    周貴妃點了點頭,眼眶有些紅,臉上卻又笑:“我聽說是來賞禮的是你,就猜你要看看皇兒,就讓乳母抱孩子過來了。”


    她這態度語氣,儼然是將萬貞看成十分親近,並且可以倚賴的人。萬貞一臉懵懂,鬧不清周貴妃搞什麽鬼,便先依禮將太後的賞賜念了一遍禮單,等她謝恩接賞後,才來看小皇子。


    周貴妃宮裏的傳聞不好,萬貞有些擔心小皇子會受到影響,但此時她湊過去一看,小皇子黑眼珠滴溜溜的轉,見到她小手張開,嘻嘻做笑,也不知道這是嬰兒的天性(愛笑,還是當真記得她打招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奸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晚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晚知並收藏大明奸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