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到底不是原身那樣土生土長的宮廷女子,無論怎麽警醒,總會不經意間在這些細節上疏忽。像周貴妃分半席飯菜給她吃,她就隻當成留客吃飯,頂多是規格高些;完全沒想到這與什麽體麵有關。


    周貴妃感受著兒子貼在自己胸前吃奶那種骨血相通的親昵,親自哺育的芥蒂早就煙消雲散,隻覺得自己生的兒子,無處不可愛,無處不可親,連吃奶吮得她生痛,都隻讓她高興兒子的強壯有力。等他含著奶睡著了,她更覺得兒子貼在自己心口上,熨帖極了。


    周貴妃心滿意足,再看萬貞這一臉莫名其妙的呆愣,剛才被她頂撞的鬱悶突然間不翼而飛,笑罵道:“行了,傻大個!這半桌席麵,是本宮謝你今天出的力,不用你謝賞了,出去吃吧。”


    萬貞啼笑皆非,合著這姑娘連謝人都不會出個好聲氣,就她這口氣,這做派,當年“選三”,她究竟是怎麽中的?


    滿天下的頭柱香都被她燒著了,才能有這樣的好運道,沒在競爭途中被看不順眼的對手們聯合起來擠出去吧?


    周貴妃喜怒都在臉上,時不時發脾氣,是拗起來不管不顧的人,簡直就是尖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把人紮得頭破血流,相處起來那可真不是愉快的經曆。


    周貴妃不好相處,但與她相反,皇長子卻十分的好帶。隻要萬貞陪著,基本上就不哭不鬧,好吃好睡。


    周貴妃為了標榜身份,雖然親自哺育兒子,但卻還是讓她娘家人找了兩個帶點親戚關係的表姐來當乳母,時不時就哄著小皇子吃乳母的奶水。


    這麽試了半個月下來,小皇子總算除了母乳以外,一天也肯跟著乳母吃兩三次奶了。隻不過這兩個乳母再怎麽費心,小皇子除了偶爾吃奶以外,還是不太肯讓她們抱。每天吃飽睡足,就轉著小腦瓜找萬貞,萬貞在旁邊陪著還好,若是超過半個時辰沒見著萬貞,必然大哭不止。


    周貴妃從萬貞把兒子抱回身邊後,就將這事習以為常,加上她生完孩子的二十來天身體虛弱,一直嗜睡,有萬貞幫忙哄孩子輕鬆很多,並不因為孩子與萬貞親近而多慮。但兩個乳母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了,論親近,小皇子她們每天都要哺乳;論血緣,她們算是周貴妃的娘家人。小皇子不親近她們,卻依戀萬貞,這讓她們心裏很不是滋味。


    等過了半個月,兩個乳母對宮廷的事務稍稍熟悉,周貴妃的身體也恢複過來後,她們便開始敲邊鼓,看看萬貞抱著小皇子去給孫太後看,就借著閑聊的話頭問周貴妃:“娘娘,這位萬女官,是不是哪位掌權公公的幹親?”


    周貴妃身邊的舊人都被替換了,全是孫太後從仁壽宮抽調過來的人,日常說話,早把萬貞的底細摸得一幹二淨,當下笑道:“掌權的太監是很少收宮女當幹親的,要收那也是準備和人聯姻,貞兒這身高長相不合適,哪裏拜得到幹親。”


    乳母笑道:“奴看這萬女官指使服侍娘娘的老嬤嬤順手得很,還以為她在宮中很有權勢呢。”


    周貴妃啞然失笑:“在母後宮中,有權勢的都是從母後還當貴妃時就跟著的老人。她雖然入宮年歲久,但年紀小,沒有近身服侍母後的資曆,哪來什麽權勢?”


    乳母有些不明白:“那就奇怪了,她既然沒有權勢,服侍娘娘的老嬤嬤,怎麽肯聽這小輩的話?”


    周貴妃道:“這段時間有賴她幫本宮照料皇長子,母後這邊的人,自然會聽她的。”


    乳母想了想,小聲道:“娘娘,奴與娘娘是自家人,有些話不能不說,這萬女官帶小皇子,如今這樣子可不太好啊!”


    這兩個乳母都是從周貴妃娘家找來的親戚,天然就具備親信條件,她們的話不管是對是錯,整體利益是一致的。乳母一說,周貴妃頓時警覺起來,問:“怎麽?難道還有人想買通萬貞兒對皇長子不利?”


    周貴妃就在仁壽宮坐月子,上上下下的人手都是太後的,乳母雖然惱怒萬貞搶了自己的位置,但也不敢亂引這種災禍,連忙道:“娘娘,奴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您看,除了吃奶換尿布,皇長子誰都不要,連睡覺都要萬貞兒哄。這樣下去,隻怕等皇長子長大,隻知道有萬貞兒,別人都不認了。”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再沒有比辛辛苦苦生養的孩子與自己離心更可怕的事了。周貴妃驚得臉色驟變,半晌才道:“本宮明白了。”


    乳母心中一喜,周貴妃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們,冷聲道:“你們是皇兒的表姨母,又是乳母,皇兒不懂和你們親近,你們心裏不痛快,本宮也知道。但有件事你們一定要記住了,不管怎麽樣,你們不能用對皇兒不利的手段來博取前程。否則,莫怪本宮不念親戚情份。”


    明宮自永樂以後,就隻從小門小戶裏選取後妃,以免外戚坐大。周貴妃娘娘的哥哥到現在也就是個普通的小軍官,還和父母一起住在昌平,連京城都沒來過幾次。這兩個遠房表姐的家境,更是普通,也就比尋常百姓強些。


    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一下進入了最富貴迷眼的皇宮,難免把持不定。但她們的身家性命都係在周貴妃身上,她一冷臉,兩名乳母都不禁害怕,連忙道:“娘娘說的哪是話,小皇子關係著咱們家的前程,奴就是拚了性命也要護他周全,哪敢起半點壞心?”


    “你們知道皇兒關係著咱家的前程,要拚命護他周全就好。”周貴妃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這兩個遠房表姐當不當得了大用,但她現在手裏無人,能信任的也就隻有她們了,嚇唬了一番後,又柔聲安撫:“你們拋家棄子來替本宮照看皇兒,本宮也承這份情。放心罷,等皇兒長大了,本宮自有封賞,讓你們做誥命夫人。”


    周貴妃再沒有城府,也是天子後宮數一數二的貴人,自然擁有對絕大部分臣民生殺予奪的權力。兩名乳母不過仗著點親戚情份放肆,但真到了她發怒,卻自然心生畏懼,不敢再多話,隻連聲應諾。


    周貴妃也不再說話,但卻忍不住暗裏觀察服侍她的這些嬤嬤。這些老宮人剛來侍候她時,一切都按規矩行事,隻顧遵從孫太後的命令,對周貴妃照料得仔細歸仔細,但離“貼心”二字卻差得遠。


    甚至當周貴妃的命令不符合坐月子的種種老規矩或者可能與孫太後的意見相左時,她們是根本聽若不聞,自行其是的。但這二十多天,有萬貞居中調停,用小皇子引這些老宮人開心,竟也令這些人改變了一些態度,不再處處以規矩拘束周貴妃,於嚴密地照看中透出了一股人情味來。


    周貴妃自“選三”中選以後,就在宮中教養,自然明白這股透出來的人情味有多難得。她也知道自己脾氣急躁,對這些倚老賣老的老宮人半眼都看不上,此時身邊又沒人幫著賞賜打點,這種情況下得到的通融,多半與自己無關,而是萬貞幫了她。


    雖然萬貞是借了皇長子的身份,才能起到幫她解困的作用,但能讓她在重重綿密地老規矩下透幾口氣,那也是她的功勞。


    周貴妃出神發呆的時間裏,萬貞又從孫太後那裏抱著皇長子回來了,見到周貴妃趕緊將孩子遞了過去,笑道:“貴妃娘娘,皇長子怕是餓了,一路都在找領襟舔。”


    小皇子這二十幾天吃飽睡好,胖了一圈,黃疸褪盡,頭發眉毛的顏色也深了一些,白玉般的小臉上雙眸清亮,更顯得精致漂亮。


    周貴妃一見到兒子就心都化的,連忙解襟喂奶,問:“往常母後看孩子不過半刻,今日怎的去這般久?”


    萬貞笑盈盈的道:“是喜事!”


    周貴妃不以為然的道:“臘月裏天天都有喜事,可他們外麵熱鬧著,關我這坐月子的人什麽事?”


    古代過年的氛圍濃,從臘月就開始準備過年,宮中確實可以說是天天都有喜事。隻不過坐月子的產婦習俗以為不潔,不可能放周貴妃與宴,隻是派人送席麵過西暖閣來而已。


    萬貞也知道周貴妃憋得狠了,連忙道:“是皇爺與皇後娘娘過來,說已經為小皇子選了幾個名字,請太後娘娘過目。道是等小皇子滿月後,就正式定名,上冊。”


    為防孩子出生夭折,皇子也不會出生就取大名。至少也要到了滿月,才會將名字定下,上金冊玉牒,正式確認身份。


    周貴妃大喜,連道:“好,好!皇爺為我兒選了哪幾個字?”


    萬貞搖頭:“這個卻不知道。太後娘娘與皇爺在議事,皇後娘娘想抱小皇子,我擔心小皇子認人,鬧起來不美,借口您要哺乳回來了。”


    周貴妃一怔,輕聲道:“多謝你了。”


    萬貞淡淡地道:“這是份內事,貴妃娘娘言重了。”


    她當然不想拂錢皇後的麵子,奈何小皇子是孫太後和周貴妃一致認定了要她帶的。對比起來,錢皇後地位再高,畢竟隔著仁壽宮,沒法直接來管她;而小皇子卻是一直在她手上,出任何過錯她都是直接責任人,根本無從選擇,隻能硬扛。


    雖說她看錢皇後的模樣,實在不像心狠手辣的宮鬥高手,但立場決定了利益的衝突,能夠直接規避風險的時候,又何必去賭人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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