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顛簸了近半月的時間,吳亙和楊正終於到了此行的終點。


    這是一座名為越城的小城,說是城,卻連個城牆也沒有,城外靠海處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港口。這裏就是兩人出海的地方,再往後,二人將由此啟航,乘船跨越茫茫大海,去往那孤懸於海外的昆天洲。


    前路迢迢,如這大海一般,不知內中藏有多少漩渦暗流,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踏上腳下的這片土地。


    一時之間,二人俱是有些惆悵,頗有些極目四顧心茫然的味道。


    這一路上,由於擔心神教的緝捕,二人的心弦始終未曾敢鬆下。事實證明,兩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各地都出現了吳亙的懸賞畫像,賞金達到了驚人的十萬兩金子。以至於與吳亙看起來相貌有些相似的人,不知有多少被投入牢裏。而且每到一處,盤查的也越發嚴厲,吳亙和楊正後來都不敢入城,隻能在鄉野荒村露宿。


    到了越城,由於此地偏僻,對於吳亙的緝捕倒不是十分嚴格,即使神教傳來了文書,城中也多是敷衍了事。二人稍稍放鬆了些心境,借著離開前的時間,在城中閑逛了起來,也借機采購一些海上航行的用品。


    一路閑逛到城外,吳亙和楊正發現有不少人往城西而去,一打聽方才得知。越城雖然不大,但在城西卻有一處奇景,乃是一口名為問井的水井。


    傳聞曾有神人在此汲水煮茶,臨走將殘茶潑入井中,所以便有了諸多靈異,可測前程禍福。凡人隻要在井前默默禱告,便可在水麵顯示出一些征兆。


    閑著無事,加上又要踏上前往異洲的旅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二人便隨著人流,前往這問井一探究竟。


    等到了彼處,卻已是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人。有一名胖子坐在旁邊的草棚下,指揮著手下邊維持秩序邊收取銀錢,“諸位,每人五兩銀子,在井前隻能停留一盞茶的時間,看到什麽,能不能看到,皆憑自己的緣分。這些錢都要交給神教,所以不要想著蒙混過關。”


    吳亙忽然想起,這座小城由於地處偏僻,並沒有設置神廟。


    “這也被神教給占了,手伸的真夠長,貪得無厭的一幫家夥。”楊正憤憤道。


    吳亙衝著楊正伸出了手,“拿來。”


    “什麽。”


    “銀子。”


    楊正一怔,有些不舍的摸出一個銀錠。吳亙一把抓過,又將手伸了出來。


    “還要啊。”楊正有些肉疼,從腰帶裏又翻出一塊來,戀戀不舍的交給了吳亙。


    “帶這麽多銀子在身上,一來招人紅眼,二來萬一落到海裏,是怕死的不快嗎。”吳亙白了其人一眼,“況且,若是實在舍不得,胖子那裏的錢更多,你取了就是。”


    楊正眼睛一亮,頓時心情舒暢了許多。


    吳亙和楊正走到胖子麵前,將一塊銀錠扔到了桌上的白色盒子中。胖子眼睛一翻,“兩個人?排隊去。”


    吳亙又取出一個銀錠,“這位兄台,我二人還有急事,恐怕等不得太長時間,能不能讓我們先到井邊。”說著將銀錠放到了盒子中。


    胖子眼皮一挑,眼露欣喜,嘟囔道:“往前排不是不可以,隻是這裏人太多,我怕他人會說閑話。”


    不待吳亙開口,楊正已經主動取出一塊銀錠,扔到了盒子裏,“這樣呢,可能壓住閑話。”


    “可以可以,秤砣雖小,可壓千斤,什麽閑話鬼話,咱都不怕。”胖子連連點頭,招呼著讓手下帶吳亙和楊正率先走到了井邊。


    不是沒有人抱怨,胖子眼睛一瞪,“此二人與神教有緣,自然可以提前,要不,你也與神教多續些緣分?”


    走到井口邊,這是一個六邊形的白玉井台,按著陪同來的人所述,隻要禱告後,在井台邊用力摩挲即可,井水中自然會顯示出一些預兆,


    至於預兆代表什麽,各人自悟,不行距此地不遠處還有一個卦攤,找那個老神棍問問也行。


    在吳亙前麵的隻有一名年輕女子,此時正跪倒在井邊,雙目微閉,虔誠祈禱。過了一會,女子起身將雙手放在井台,用力搓動。


    等停下手,女子神色激動,忐忑不安向井中望去。過了一會,俏臉微紅,用手帕捂著嘴,笑意吟吟離去。


    二人走到井邊,吳亙伸著腦袋向裏望去。井中隻有一潭幽水,一絲若有若無的青氣氤氳於水麵,看著並無什麽奇異、


    楊正率先站到井邊,也不祈禱,雙手在白玉井台上用力摩擦。井水漸漸起了漣漪,攪動了水麵的青氣。青氣緩緩浮動,似是有些猶豫。井水也跟著晃動了幾下,卻最終平複了下來,並沒有任何異狀。


    楊正氣的鼻子都要歪了,從井台上跳下,憤憤道:“什麽問井,騙人的嘛,花了我三十兩銀子。”


    吳亙探頭向井中看了一眼,雙手放在白玉井台上,輕輕一拍。井中的水緩緩蕩漾起來,攪動了浮在水麵的青氣。


    手腕上的臂鞲輕輕抖動了一下,吳亙神情微動。前次破境時經曆雷劫,第一道雷過後,吳亙怕暮受到傷害,便將身上一應之物放到了一旁。


    雖然天雷隻是針對吳亙,暮隻是被波及,但天雷精純的生之力還是讓這個小東西受了不少好處,所以一直處於沉眠狀態。今天暮突然有了異動,讓吳亙不免心生警惕。


    井水忽然激蕩起來,無數的氣泡從井底冒出,如同沸騰了一般。原本清澈見底的水變得渾濁,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很快,井水的顏色漸漸化為紅色,水麵不斷上升,向著井口處湧來。


    楊正惶恐的拉了一下吳亙,示意其人趕緊離開。若是等紅色的井水溢出井口,勢必會引來騷動,萬一讓神教注意到就不好了。


    吳亙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等待的眾人,猛然轉頭,死死盯著井中。暮的身體也漸漸舒展開來,浮於井口與紅色的井水對峙。


    翻滾的井水中,出現了一個莫名的怪物,就好像無數頭發雜亂的交織在一起,中間是一個蛋形的毛團,四周有散亂發絲漂浮於水中。


    怪物有形無質,無目無耳,就如一攤水草在水中載沉載浮。但吳亙感覺到,怪物正在注視著自己,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好似對方也有神識一般。


    忽然,一陣尖厲的聲音在神魂中響起,試圖恐嚇吳亙離開。吳亙手扶在井口,冷冷注視著對方。如此程度的攻擊,對於經曆過神魂小人破立的吳亙而言,全然起不了什麽作用。


    暮卻是不幹了,身體放出淡淡的白光,光暈慢慢擴展開來,覆在了井口,尖嘯聲戛然而止。


    怪物猶有不甘,水中的發絲蠢蠢欲動,向著井口的方向蠕動而來。


    暮被激怒了,身體落低了一些,長鼻射出一道纖細的光柱,正好擊中了水中的怪物。


    原本行動緩慢的怪物在水中激烈的翻滾起來,似是受了不輕的傷。暮不依不饒,不停的射出白光。


    一道哀求的意識傳到心神之中,吳亙不為所動,直到意識快要消失時,方才讓暮停下了手。


    怪物輕輕晃了晃發絲,慢慢的向井底沉去。隨著其消失,水麵漸漸下落,終於恢複平靜。如鏡的水麵上,出現了一幅模糊的景象。


    畫麵中,無數的人馬在對戰廝殺,天空中如雨般落下人的屍骸。到處都在殺戮,到處都是死亡,戰火將天空都染得血紅。


    紅色的天穹上,有一個身影正決絕的向著一群黑影衝去。偌大的天幕下,他的身影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如一粒塵埃。對麵是如此的強大,看起來毫無勝算。縱然如此,那個倔強的身影,還是義無反顧的殺入了黑暗之中。


    水波輕輕蕩漾,畫麵晃動了幾下,最終消失於無形。


    吳亙死死盯著那個背影消失的地方,臉色有些慘白。過了許久,才起身離開了井台,將暮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怎麽了,井中可是有什麽邪物。”楊正覺察到吳亙的神情,低聲詢問道。


    吳亙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不安和驚懼壓了下去,“沒什麽,這井中盤踞了一個類似靈體的怪物,隻不過年紀尚幼,隻能蠱惑世人而已。”


    “要滅了它嗎。”楊正有些好奇。


    “算了,這種靈體成長極為緩慢,並沒有做什麽大惡,而且天賦異能,殺之不祥。”吳亙搖了搖頭,麵色凝重的向著人群外走去。


    楊正趕緊跟上,有些奇怪吳亙今天的表現。


    離開問井,吳亙明顯有些心神不寧,埋頭向前走去。楊正也不敢多問,恨恨看了一眼胖子的方向,趕緊跟了上去。


    二人跟著返回的路人匆匆前行,氣氛有些沉悶,相較周圍興高采烈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走了不到半裏,路邊出現了一株嶙峋的棗樹,棗樹下擺了個算卦的攤子。後麵立著一個布幡,上有八字,鐵口斷言,信者方靈。


    布幡下,有一個麵黃肌瘦,雙眼如鈴鐺凸出的老者,正捋著灰白的胡子,給坐在對麵的幾人講著什麽。


    “屁,你才有血光之災呢,咒我呢。”坐在攤前的一個漢子怒氣衝衝站起,指著算卦的老者破口大罵,“告訴你,若是按你所說三天內沒有什麽血光,我就讓你血光。”說完重重捶了一把桌子,拉著同伴氣恨恨離去。


    老者微微歎了口氣,“世人隻願聽好話,而惡諍言,這年頭,講真話難,難講真話,世風日下啊。”


    吳亙本不想在此耽擱,便與楊正準備繼續前行。老者看到吳亙眉頭一皺,忽然出聲招呼道:“這位小哥生的俊俏,我看你也是從問井處來,可是有惑,不妨過來打一卦如何,隻要紋銀一兩。”


    楊正本就因為失了三十兩銀子而有些惱火,聞言轉頭道:“老頭,你先說說我在井中看到了什麽再說,若是準了,別說一兩,給你十兩又如何。”


    老頭捋著胸前長須,微微一笑,“看這位小哥麵容,乃是龍困淺灘之相。所以,在問井中並無任何異相。


    不過看你運道,已是漸漸脫了厄運。正所謂虎伏深山聽風嘯,龍臥淺灘等海潮。海到盡頭天做岸,風雲再起登九霄。不日將時來運轉,前程錦繡。”


    楊正一聽,心中微動,此行前往昆天洲,不正應了老者後兩句話嗎,而且對方正好言中了自已在問井中看到的情形,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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