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坐在飛梭上,看著身後越來越小的冥山,心中升起一絲惆悵。兩年的時光,行走於這處奇詭的大洲,見識了諸種怪異生靈,原本根深根深蒂固的一些認識,現在不說稀碎,亦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在大遺洲,一個個大相迥異的生靈在歲月長河中徘徊摸索。一些在時光的衝涮下慢慢消失,一些仍在悲苦中竭力掙紮生存,還有一些正如朝陽般苒苒崛起。


    天地逆旅,萬物悲塵。大遺洲就如一堵凝縮的長廊,以時間長河砂礫為墨,留下一幅幅蕩氣回腸的畫麵,隨意一瞥間,筆觸間盡顯曆史輪回,隨處可見璀璨生命的興衰動蕩。


    天上的孛星已經漸要隱入地平線,這意味著大遺洲將再次關閉,九十九年後方才能重現於世間。這一別,恐怕就是永遠,到那時,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活生生的麵孔,又能有幾個再見。


    吳亙心中忽然有些哀傷,微微動念,手臂上的牽念再次出現。暮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體,遁入魂晶中不敢再現。


    怔怔的看著牽念,吳亙心中長歎一聲,別了。


    「想什麽呢。」水從月的聲音響起。


    吳亙將頭趴在船舷上,懨懨道:「忽然有些感慨罷了,現在想想,出發時的情形仍曆曆在目,轉眼間卻已是要返回趙國。近鄉情更怯,不知道接下來當何去何從。」


    水從月靠著船舷坐下,「不如就隨我回朱卷,那裏終是安全些。此次你返回趙國,雖然榮奚非你所殺,但卻因你而起,其父豈會放過你。你一個人,就是有些小聰明,又怎能敵的過那些明槍暗箭。」


    吳亙歎了口氣,「我也不想去往京城,這不是想著得個貴人身份,畢竟讓一個姑娘老等著也不是個事。等回去後,我也收收心,安安穩穩當狗,買套房子,再置幾畝田地,娶個媳婦,整日裏與寶象鬥雞弄狗,這小日子,想著就流口水。」


    水從月轉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後輕輕拍了拍吳亙肩膀,「樹欲靜而風不止,恐怕難如你所願。」


    「管他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隻要不惹上我,我就當個小乖乖。若是欺負上頭了,哼哼。」吳亙惡狠狠拍了一把船舷。


    「你一雙眼睛,又如何能觀的了四麵。兩雙手,又如何能戰得了八方。朝堂隻是一個更大的江湖,而且更為凶險。


    貴人的世界,亦是風雲詭譎,危機重重,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稍有不慎,輕則受罰,重則身死,說不得身死之前,連下手之人是誰都不清楚。」水從月仍是有些不放心,試圖勸解吳亙同往朱卷。


    吳亙心中莫名感動,「我還是先回趙國吧,看看形勢再作定奪,偌大的天下,總該有我個容身之處的。


    大不了,回撫冥關守關去。從月你一個貴人,與我這個浪蕩子廝混這麽些年,有時候覺著,真有些對不住你。謝謝。」


    水從月歎了口氣,「有時候,你廢話真多。」


    二人正攀談間,忽然身後遠處的空中,出現了幾個黑影。等近了些,方才看清是十幾隻木鸞,木鸞上俱是有人。這些人都黑紗覆麵,手持兵器,目光幽幽盯著飛梭,顯然不懷好意。


    張常侍從另一條飛梭傳來訊息,這是有人見財起意,要半路截胡。看這木鸞,絕不是一般人所能使喚的起,應是某國派人來劫。


    吳亙騰的從船上跳了起來,惡狠狠道,「狗東西,小爺最恨黑吃黑了,弟兄們,操家夥,有不長眼的胡子來了。」


    聞聽吳亙招呼,飛梭上的人俱是起身,一路廝殺下來,還真不懼這些個飛賊。


    木鸞上亮起紅光,兩道風刃撕破夜空,向著飛梭斬來。與此同時,張常侍的身影出現在另一艘飛梭上,其人雙掌向前一推,一道獅子狀的光影在空中出現,咆哮著向一艘木鸞飛


    去。


    木鸞上頓時飛出七八道風刃,可獅子一路摧枯拉朽,將風刃一一撞飛,竟是直直撞到了木鸞上。


    驚呼聲中,木鸞上升起一輪如日般的光團。光華閃爍過後,木鸞終是承受不住如此巨力,碎屑亂飛,掉頭向著遠處逃去。


    這陰人還是有些本事的嘛,吳亙心中不服,伸手操起了震天弓,一道幾為純白之色的光箭在弦上出現。


    光箭射出飛梭,箭頭處光華閃爍,不斷變形,變幻幾次後,終於化為一隻小巧玲瓏的惡犬,呼嘯著向另一艘木鸞射去。


    飛箭穿過一個個風刃,直接撞到木鸞的船身之上,炸開了一個大洞。


    寶象看了看消失的獅子,有些不滿意,「吳亙,你就不能化一個霸氣些的猛獸,這兩相比較,咱的氣勢可是完全被那個沒胡子的給壓下去了。」


    吳亙臉有些黑,有心想說自已原本想化一隻猛虎的,可這不是拿捏半天出不來,鬼知道怎麽就鼓搗出來了一條狗。


    剩餘的木鸞見勢不妙,四下分散開來,將兩艘飛梭遠遠包圍。船身弩箭頻射,卻並不靠近。這些箭矢威力甚大,很快飛梭上就插了幾隻箭,微微向一側傾斜。


    「弓給我。」水從月一把奪過震天弓,左腳一踏,已是躍出船舷,身體如鷂子般翻轉,伸手拉弓,一道粗如腰身的白色洪流飛出,將一艘木鸞炸的四分五裂。


    借著這一震之力,其人卻是向另一艘木鸞奔去。到了他這種境界,已是可以短時在空飛翔,倒是不用擔心掉下去。


    等到了木鸞近前,其人身後分出一個略顯陰沉的黑影,看相貌與水從月一般無二。


    本體手持長戟抵擋木鸞上的箭矢、法術,黑影則是繞了一個彎,到了木鸞下方,雙拳揮手,幾下就在船底打了洞。這麽一來,木鸞終是變的不穩起來,船上的人失聲驚呼。


    借著此機,水從月大戟連連斬在木鸞上,很快木鸞陣法被破,歪斜著向地上落去。黑影重新融入本體,水從月雙腳用力在空中一頓,身形向吳亙所在的飛梭落下。


    吳亙趕緊操縱飛梭接住落下的水從月,與此同時,鳳兒亦是化作一隻火鳥,從飛梭上飛出,背上載著齊合,衝向其他的木鸞。


    火光熊熊,空中流螢飛舞,廝殺聲,兵器撞擊的聲音擾亂了夜空的寂靜。


    不一會兒,木鸞被打的七零八落,僅剩一兩艘向著遠處倉皇而去。張常侍看著殺伐果斷、配合默契的幾人,也是心中暗驚。


    若是當初甫一見麵時自已托大,借著榮奚的事發難,說不得此時已如這木鸞一般。這樣的好手,回去後倒是要好好拉攏一番,看能不能為皇家所用。


    飛梭不敢停留,飛的低了些,急急向著趙國的方向趕去,在路上時,又遇了兩撥攔路的「賊人」,不過幸好一行人警覺,堪堪避了過去。


    飛行三日,飛梭在一處隱秘的山中休息,畢竟人的精力有限,還是需要歇息,同時飛梭損壞的部分也要修複。


    入夜時,吳亙一人在外守夜,以防有人偷襲。正摸著懷中的太初石沉吟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來的卻是接班的宋鐵言。


    這一路以來,宋鐵言規規矩矩,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做出格之事,相較葉子明此等不靠譜的人,吳亙對其可是放心許多。


    「來了。」吳亙伸了個懶腰,「你且看著,若是無事倒也可以小寐一下。」


    宋鐵言微微一笑,「馬上回國了,吳公子看起來有心事啊。」


    吳亙笑笑,「可不是嗎,回去後還有一堆爛事,不得不愁啊。」起身拍了拍宋鐵言的肩膀,準備回去歇息。


    宋鐵言卻是側身一步,攔住了吳亙的去路,「公子勿憂,若是需要門中相助,可去扶黎城


    外蔣記車行,那裏的掌櫃應是可以幫上些忙。」


    吳亙身體一僵,緩緩轉頭看向宋鐵言,「什麽門中,我怎麽聽不懂。」


    宋鐵言微微一禮,「公子不必懷疑,我也是磨刀門中人,此次得公子相救返回,自是想著助公子一助,並沒有其他心思的。」


    上下打量了一眼宋鐵言,吳亙嗤笑道:「怪不得葉子明安排在你隊中,可是我吳亙一介中人,沒有通天的本領,又沒有什麽權勢,門中豈會看的上。」


    宋鐵言站直身子,不卑不亢道:「公子,門中看人極準,公子當下雖卑卑不足道,但這一路走來,確有可取之處,假以時日,恐怕亦為一方豪傑。此時相助,乃是雪中送炭,總比來日公子發達時錦上添花來的劃算。」


    吳亙稍稍沉吟,點了點頭,「可需信物?」


    宋鐵言從袖中摸出一把三寸長的刀形錢幣,「見麵時出示此物即可。」


    接過錢幣,吳亙打量了幾眼,「我入門中的事你怎麽知道,趙國和北戎距離可是不近。」


    「但凡是被門中看中的人,自會有一份密檔,恰好我看過這份密檔。在大遺洲時之所以不敢相認,隻是怕公子心生嫌隙。如今分手在即,倒是可以實話實說了。若是能幫上公子一二,鐵言亦是心慰。」


    長出了一口氣,吳亙點了點頭,「我曉得了,謝謝。」說著起身向飛梭藏匿之處而去


    行走於黑暗間,吳亙臉色難看,這磨刀門到底是幹什麽的,怎麽網撒的這麽廣,心中不免生了些警惕。


    自已還答應給磨刀門辦一件事,對方這麽大的勢力,看來這事並不小。一想到此,吳亙心中未免沉甸甸的。


    再往前行,宋鐵言和葉子明卻是早早下了船,二人自有回去的門路,磨刀門的據點可不止一個。


    飛梭在路過朱卷國時,按著水從月要求,尋了一處偏僻地方,就地將其放下。吳亙將一個大大的包裹交予水從月,這些都是給水從月和初霽的禮物。


    二人輕輕相擁,卻又迅即分開。


    「保重。」


    「保重。」


    看著那個手持大戟、衣袂飄飄的背影,吳亙忽然心生惆悵,這一別不知又得何年再遇,不由向前邁了一步,口中低語,「謝謝。」


    淡淡相別,卻無西風襲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是一個小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葦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葦原並收藏我是一個小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