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匆匆奔向武寞,邊跑邊扭身向著肖奈射出一箭。鐵箭呼嘯著直奔六顆仍在空中的彈丸,幾聲脆響,彈丸應聲而裂。


    眼見吳亙前來夾擊,孟玨冷笑一聲,手一招,那名掙脫惡虎拳意的金甲力士出現在吳亙麵前,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死盯著吳亙。看樣子,隻要吳亙不相幫武寞,力士就不會動手。


    衝其拱拱手,吳亙嘿嘿一樂,「你們忙,不打擾了。」轉頭向著一側的一塊立石跑去,力士亦是緊緊相隨。吳亙腳步不停,直直跑上立石,神行術驟然發動,身體猛一加速,如鷂子翻身般落到了力士身後。


    甫一落地,右腳在地上重重一踏,地麵的石頭上出現了無數裂紋。隻一步,吳亙便跨過十餘丈,將斷刀遠遠拋向武寞,「用刀。」


    武寞奮力一拳擊開麵前阻擋的力士,躍起將斷刀抄於手中,再落地時,斷刀已呼嘯著向一名力士斬去。刺耳的摩擦聲中,斷刀從力士胳膊上斬過,一隻斷臂落於地上。..


    爭鬥半天,武寞深知這力士身體的堅硬,一拳上去,隻能留下淺淺的拳印。這斷刀不知是何種材質所製,竟然能輕鬆斬斷力士的手臂,刀刃絲毫不見有何損傷,不由心下大定。


    眼見武寞穩住了局麵,吳亙再次折向肖奈,眨眼的功夫間,如猴兒般來回亂竄。


    「小子,這是什麽。」肖奈大喝一聲。方才吳亙扔了六個彈丸,肖奈本想拂開,可鐵箭突然射來,炸裂了這些奇怪的彈丸。


    彈丸一裂,迸出一片紅色煙霧,肖奈心知不妙,揮袖將大部分煙霧拂開,但身上還是沾染了一些。


    眼前忽然一亂,天地倒轉,周圍的一切開始拉伸變形,耳邊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嘈雜聲。


    肖奈心知中了暗算,不由惱怒起來,暗自運氣調息,試圖壓下這股怪異感覺。


    與此同時,隨著肖奈心神錯亂,圍繞水從月的棋子變的紊亂起來,到處亂飛,有的甚至相互碰撞在一起,空中不時落下一些碎末。


    長戟一閃,水從月終於從中脫出,頭發散亂,身上血跡斑斑,淒慘至極。看到肖奈,持戟就要前衝。


    吳亙嚇的大喊,「從月,先不要上,蜃珠的霧氣還未消散。」這六枚彈丸狀的東西,是吳亙與武寞等人打劫時偶然所獲,一共得了十二枚。


    當初隨張遠祭奠先輩時,曾誤入蜃蟲幻境,張遠險些都折在裏麵。等殺了蜃蟲得到一枚蜃珠,回來後卻被上繳軍中。


    一見到此物,吳亙就動了心。此物雖然看著雞肋,但用的好了,倒也是個寶物。


    水從月被肖奈死死困住,吳亙自忖以自己的實力,恐怕還沒到跟前就要被那無形氣牆所困,便動了蜃珠的主意,而且生怕不穩妥,一次便扔了六枚。


    蜃珠一枚在側,一般人便難以承受,饒是肖奈修為渾厚,六枚同時炸裂,也是入了幻境。


    水從月此時前衝,恐怕也會中招,以其人那冷傲的性子,一旦發起狂來,吳亙還真不知道如何將他製住。


    吳亙的提醒還是晚了些,水從月已經迫到肖奈身側。


    完了,吳亙心中一驚。


    水從月忽然停了下來,眼睛緊閉,身體劇烈顫抖,臉色不斷變幻。體中血氣不斷奔湧,如浪潮般一波波湧過。


    咚咚咚,水從月的心跳聲漸漸大了起來,好似有人在用巨錘擊鼓,清晰可聞。牙齒咯吱作響,血從緊閉的口中留了出來,順著衣衫滾下,掉落在地卻又四濺而去,如若一朵朵妖豔桃花。


    肖奈有些神智迷離,但本性尚在,心知在此等情況下再戰極有可能吃虧。念頭一轉便欲馭風離去,可一起身,身體卻倒轉過來,頭重重插在地上,試了幾次皆是如此。


    越是如此,肖奈越是心焦,力氣


    便更大了些。頭一次次砸在堅硬的石頭上,地上出現了一個個的窟窿。


    其人已入幻境,天地難辨,看似直直向上,實則正好相反。這就與有些候鳥經過如鏡湖麵時,混淆了天地,有時會莫名其妙落入水中一樣,肖奈的情形亦是如此。


    見此情形,吳亙準備悄悄上前看看水從月情形如何。剛走幾步,隻見水從月手向後一擺,製止了吳亙的舉動。


    水從月伸手摸出一把束身刀,對著自己的左臂一點點插了進去,又順勢一劃,一道半尺長的口子出現。血洶湧而出,濺了滿身滿臉。


    一次不行,水從月拔刀再刺,緊閉的雙唇不住抖動。


    吳亙看的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暗自慨歎,狠人,對人狠,對自己更狠。水從月也中了蜃毒,為了能脫出蜃境,竟不惜以自殘的疼痛來壓製,隻不過手段著實有些慘烈了。


    夕陽下,這個手拄大戟、長發怒舞的男人,傲然屹立於山頂,如百丈蒼鬆,直淩雲霄。血紅的晚霞灑下,照在其人身上,分不清是血紅還是霞豔。


    忽然,水從月大喝一聲,雙眼猛然張開,渾身的殺意磅礴洶湧,驚的遠處歸巢的鳥兒又撲簌簌飛起。


    水從月一步步走向仍在以頭搶地的肖奈,吳亙擔心其人身體,剛想舉箭掩護,水從月猛的轉頭,通紅的雙目一瞪,吳亙隻得訕訕放下弓箭,掉頭相幫武寞。


    感覺到身側衝天的殺意,肖奈驚慌起來,雖然其人修為高於對方,但心智明顯遜了一些。


    失措之下,肖奈口一張,對著水從月吐出一條長長的火龍。火舌肆虐,點燃了山上的草木,漸成一片火海。


    忽然,火牆分開,水從月持戟衝了出來,聲若驚雷,「再戰。」


    無奈之下,肖奈隻得吐出一條條火舌,以阻水從月靠近。被一個武夫近身,是每個練氣士的噩夢。


    水從月跑了起來,越來越快,渾身銳意淩厲無比,似要將此處空間刺破,戟尖處甚至出現了一朵快速旋轉的白傘。


    穿過一道道炙熱的火牆。「死。」長戟刺出,迎麵一堵無形的氣牆應聲而碎。


    一道、二道......連破七牆,肖奈的身體出現在戟尖之上。血順著大戟的黝黑鐵杆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咳咳,終是小看了你們,果然,那些門派敗的不冤。」巨大的疼痛刺激下,肖奈短暫恢複了清明,「天下練氣士驕奢已久,確實是需要有支鞭子,來打壓彼輩氣焰了。」


    停了片刻,肖奈艱難笑道:「喝酒的小子,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可還能與老朽共飲一杯否。」


    吳亙麵色凝重,抬步走向臉色業已慘白的肖奈。水從月輕輕搖了搖頭,吳亙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肖奈的身前。取下已被其掛在腰間的青葫蘆,輕輕放到肖奈嘴邊。


    一口酒下肚,肖奈笑道:「原本還以為你怕我借機挾持,沒曾想倒是頗有膽色,嗬嗬,果然,性真每多習武輩,倒是我小氣了。」


    吳亙後退一步,深施一禮,「先生,小子姓吳名亙。口天吳,亙古如斯的亙。」


    水從月將長戟放下,麵色有些複雜。吳亙扶著肖奈坐起,「對不起,先生。」


    肖奈慨然一笑,「你我雖分屬不同陣營,卻是一飲傾心。吳亙,無根,這名字苦啊。比試輸了就是輸了,哪裏有什麽對不起的。若是今日你等敗了,斷頭台時也會送君一杯濁酒。


    有些事,不願做卻不得不做。做,是理之所在,不做,是情之所至。奈何哉。」


    風起,肖奈沾染了血跡的花白胡須如枯草般飛舞,不免有些淒涼。吳亙知道,無論肖奈還是孟玨,對自己都是手下留了情,一個用氣牆禁錮,一個用力士阻隔,直到最後,肖奈也


    沒有借機拿下自己作為人質。


    身後,武寞與孟玨的打鬥聲也停了下來,不是分出了勝負,而是孟玨收了神通,癡癡的看著坐在地上的肖奈,即使武寞刀刃近身也都不躲上一躲。


    孟玨緩緩走到肖奈對麵,看都不看吳亙和水從月,武寞手持斷刀跟了過來,卻也不再出手,隻是警惕對方突然暴起。


    「肖老兒,不行了嗎,我這裏還有宗門丹藥,或許能救上一救。」孟玨麵色平靜,伸手掏出一個瓷瓶。


    「不用了,心已碎,丹有何用。終不用再理那些醃臢事了,臨死前有你這個臭棋簍子作陪,倒是舒服多了。」肖奈爽朗笑道。


    「老鬼......」孟玨幾欲哽咽,「終是少了些酒送行,棋我贏不了你,喝酒從未敗於你。」


    「有。」吳亙三人突然異口同聲答道,各自從身上摸出了酒壺,恭恭敬敬送到二人身前。


    肖奈詫異道:「果然是好酒之人,怪不得能聚在一起,做那什麽朱卷三鬼。你們的所為我也聽說了,倒不是什麽大女幹大惡之徒,還頗有古之俠義之風。我看啊,這鬼的名字也難聽了些,不如叫朱卷鞭如何,打醒打痛那些仍肆意掠奪人間的蟊賊。」


    孟玨打開一壺酒,遞到肖奈手中,「老鬼,趁沒死再喝一口,三十年手談徒歌,今後怕是棋散歌無了。」


    「作什麽小兒女態,棋已被那個俊俏小哥打碎,再來一曲就是了。」


    「好,再來一曲。」


    二人哈哈大笑,各自飲下一口。


    肖奈以手輕拍,孟玨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鳳翔千仞,非梧不棲,士伏南山,非清不居。坎坷修行丹台久,我今忘我兼忘世。花叢懶顧,聊寄棋酒,歸去兮......」


    歌聲蒼涼,回蕩於山野間,卻又被秋風帶回,不免多了些悲意。


    到最後,二人聲音漸低,終不可聞。吳亙三人肅立於一旁,皆是默然。


    過了許久,吳亙上前輕輕取下肖奈手中的葫蘆,其人頭一歪,已是氣絕多時。蹲下身子,吳亙替其擦去嘴角的血漬,輕輕放平於地上。


    起身向孟玨施禮,詢問如何處置肖奈屍身,半晌亦不見其反應。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覺,吳亙上前輕輕一推,孟玨身體向一側倒去,竟也是逝了。


    抬起頭,吳亙驚詫的看著水從月和武寞,武寞上前一試孟玨的手腕,輕輕搖了搖頭。沒想到孟玨竟然已自斷心脈,隨老友而去。


    將二人葬於山頂,兩丘相鄰,旁有新植的鬆柏。夕風徐起,縈繞於山壑,盤旋於林間,忽高忽低,聲似嗚咽。


    青山對結廬,泉下亦當醉。


    新塚旁,吳亙三人將壺中酒全部祭灑於墳前,深施一禮,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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