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雖然看不清,但江臨岸總覺得能夠感受到她的呼吸,腦海中還會浮現出她睡著的樣子,就連時間在那一刻都變得極其輕緩,混著窗外落雪的聲音和稀稀疏疏的鞭炮聲,如此過了大半個小時,江臨岸幾乎可以斷定沈瓷已經睡著了,他才摸出外套裏的手機。


    不出意外全是未讀短信,拜年的,祝福的,趁機拍馬屁攀關係的,就連微信圈裏也都是類似跨年的照片和話語。


    以往這些江臨岸都懶得看,也極少回複,他一直覺得所有節日都跟自己無關,特別是這幾年,工作越發忙,人反而變得越發離群,但今晚不同,他把信息和朋友圈一條條看完,依舊沒有睡意,而整個人躺在黑暗中感覺快要炸開了,有點透不過氣,一心想找個方式宣泄,或者找個人說說話也好,可是現在三更半夜,何況他也不是會主動找人攀談心事的人,最後憋得沒法,隻得隨手拿手機拍了一張照,拍的正好是對麵一扇窗,四周一片漆黑,唯獨小方塊的玻璃格子透著院子裏一些亮光,仔細看可以看到雪花往下落。


    江臨岸拍好後就隨手把照片發到了朋友圈,沒留隻言片語,但很快又後悔起來。


    他並不是願意把心事暴露出來的人,更何況三更半夜發張照片實在引人揣測,為免天亮之後被人追問,他又迅速把照片刪了,刪完躺著大大吐了一口氣。


    如此折騰一下已經過了小半個小時,江臨岸忍不住嘲笑自己,想想過年就35了,一個已過而立之年且在商場上也算身經百戰的男人,卻窩在這為發一張照片而暗自糾結,真是無聊又可笑。


    正在這時手機突然“叮”了一聲,毫無預兆的聲響回蕩在安靜的客廳裏顯得有些滲人。


    江臨岸也嚇了一跳,劃開,於浩的微信,就兩個字——“在哪?”


    江臨岸回:“在家!”


    那邊又很快回:“不信!”


    江臨岸:“不信算!”


    於浩:“那你剛才發的那張照片算怎麽回事?”


    江臨岸不禁一驚。


    緊接著那邊又追了一條信息過來,這次不是文字,而是改為語音。


    “別以為你第一時間把照片刪掉就沒人看見了,那張照片拍的應該是一扇窗,從窗戶的造型看,既不是酒店也不是你的公寓,更不可能是老太太那邊,所以你現在肯定不在家,再加上我另外兩點分析,一,你這種一千年都未必會更新一次社交平台的人,今天居然連續發了兩條圈,如此反常的情況,你說沒古怪我都不敢信;二,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明顯聽得出你在外麵,而且好像接聽不方便,所以綜上所述,老實招來,到底在哪裏?”


    於浩說得有理有據,令江臨岸無法反駁,更何況他也沒得反駁,此時隻覺得心裏有種按耐不住的情緒,蠢蠢欲動。


    他想了想,回:“對,我不在家!”


    結果那邊不依不撓,追問一條條逼過來。


    —“真不在家啊?在哪?”


    —“在外地!”


    —“私事?”


    —“對。”


    —“跟女人有關?”


    —“對。”


    —“也就是說現在跟女人在一起?”


    —“算是吧!”


    —“跟誰?”


    於浩終於問到了關鍵處,江臨岸想了想,居然沒想隱瞞,直接回答:“沈瓷。”


    信息發出去後他就緊盯著手機屏幕,等著那頭原地引爆,但於浩那邊居然遲遲沒反應,直到大約七八分鍾後總算回了一條——“大過年的,醒醒!”


    江臨岸:“……”


    後半夜室內溫度總算升了一些,大概是臥室那台空調的功勞,江臨岸也總算抓緊天亮前的那兩個小時睡了一會兒,第二天還是被沈瓷的關門聲吵醒,他一下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幾乎天旋地轉。


    “抱歉,吵醒你了。”沈瓷拎著袋子從院子裏進來。


    江臨岸揉著腦門搖頭:“沒有!”嘴上雖這麽說,但到底缺覺缺得厲害,加之在沙發上窩了半宿,渾身酸疼。


    他踩著虛虛的步子下地,又看了眼腕表,居然已經快十點了。


    “怎麽沒有叫醒我?”


    沈瓷把手裏拎的袋子擱桌上。


    “剛出門的時候看你睡得正香,就沒打擾你,怎麽,你趕時間?”


    “沒有,隻是……”他想了想,沒往下說。


    沈瓷見他欲言又止,也懶得問,隻是指了指桌上。


    “剛出去買了點早飯,順便買了牙刷和毛巾,你先去洗把臉吧。”


    “好!”


    直到江臨岸拿著東西進了洗手間,沈瓷站在客廳中央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說實話直到現在她還有些恍惚,總覺得昨晚發生的一切猶如夢境,不然一個三年未見的人怎麽會毫無征兆地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還共處一室過了一個除夕,但當她卷著沙發上的被子要抱去臥室,觸到被子上留的餘溫,那麽真實,她才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真的。


    時隔三年,該遇或者不該遇,他們還是相遇了。


    沈瓷把客廳又收拾了一下,趁著江臨岸洗漱的空檔要把沙發恢複原樣,可枕頭一拎便看到底下壓的煙盒及手機,更巧的是此時他的手機開始響。


    三年科技日新月異,原本低像素的小屏早就變成現在的超薄大屏,上麵顯示的字樣自然也變得更加清晰,所以來電人“溫漪”兩個字就那麽清清楚楚地闖入了沈瓷的視線。


    沈瓷看了兩眼,倒沒什麽反應,隻是把枕頭拍了拍,拿回臥室。


    很快江臨岸從洗手間弄完出來,沈瓷正在把買來的豆腐腦倒進兩隻空碗中,邊倒邊開口:“有你電話,響了好幾次。”


    江臨岸也沒做聲,過去把手機拿起來劃開,一眼就看到了溫漪的未接來電,他頓了頓,走到院子裏打過去,但用時很短,半分鍾之後又走回來,這次直接走到沈瓷麵前。


    “我跟她,其實已經離婚了。”


    站在桌子前忙碌的女人沒抬頭。


    江臨岸沉了口氣,繼續說:“不過她和我媽這幾年還一直保持聯係,昨天說好今天上午要去給我媽拜年,但高速臨時封路了,不能去甬州,所以她聯係我隻是想知會一聲。”


    江臨岸好言好語,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無奈沈瓷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一眼,依舊繼續手裏的活兒,把豆腐腦倒好,又把油條裝到盤子裏,再剝好兩顆茶葉蛋,最後眼梢一掃,終於抬起頭來,卻說:“其實這些你不必跟我解釋。”


    江臨岸:“……”


    隨後兩人吃了一頓沉悶的早飯,且是新年第一頓,大年初一,以至於江臨岸在吃飯的時候始終懷揣一種怪異的情緒,特別是當他抬起頭來,看到對麵正在吃豆腐腦的沈瓷,明明是如此具有生活氣息的場景,可他卻總感覺是一場夢。


    ……


    江臨岸是下午回的甬州,當時高速已經解封,他沒有借口再留,更何況兩人關係尷尬,勉強留下他也不知能說什麽,隻是回去之後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的,心思都不知丟在了哪裏。


    初三上午他難得抽時間陪秦蘭去廟裏燒了一柱香,以往他也不愛幹這種事,但“過年要陪我去燒香”這事已經被秦蘭念叨了大半年了,幾乎是從年初念到年尾,而剛好那天他有空,就陪著一起去了。


    大過年的廟裏人滿為患,江臨岸沒興致陪著秦蘭一個個殿去磕頭祈福,隻在門口買了兩柱香燒了,便讓秦蘭自己進去,他獨自在外麵等。


    秦蘭知道他不信這些,也沒勉強。


    江臨岸在等的間隙又接到於浩的電話,告知聯盛之前投資的那部跨年賀歲片晚上有個慶功宴,問他會不會出席。


    其實慶功宴的邀請函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寄到他辦公室裏,不過江臨岸也沒當成一回事。


    聯盛主業不是電影,隻是這幾年流行投資影視,聯盛便選了一部試水,沒想到收益還不錯,不過這種慶功宴他一般不會出席,投資部的人自會代勞,所以電話裏就直接把於浩回絕了,可於浩不依不饒,一會兒搬出公司利益,一會兒又搬出公眾形象,最後直接打感情牌。


    “喂,對方誠意很足耶,說是讓你當特邀嘉賓,這幾天也一直給我打電話,害我假期都沒過好,隻得提前一天從哈爾濱飛回來了,就看在我犧牲假期的份上,難道你不該陪我一起去?”


    “陪你?”


    “對啊,陪我,要不然你有女伴?”


    “……”


    “沒女伴的話,我們兩隻單身狗也隻能攜手同遊嘍!”


    “……”


    於浩有三寸不爛之舌,最後江臨岸還是沒能擋住,不得不妥協了。


    秦蘭知道江臨岸沒什麽等人的耐心,所以在裏麵呆了半個多小時就匆匆出來了,但出來之後又急急拉著他往偏殿走。


    “去哪?”


    秦蘭笑嗬嗬回:“我聽裏頭的人說偏殿那邊供了個菩薩,很靈驗的,幾乎有求必應,要不我們一起去拜拜吧。”


    江臨岸當然抵觸。


    “我不喜歡搞這些!”


    “我知道,就當陪陪我了,而且現在時間還早,你難得有時間陪我出來轉轉。”


    “……”


    “再說來都已經來了,去拜一下也用不了多長時間,走吧。”


    秦蘭硬生生把江臨岸拖了去,去了之後才知道,哪是什麽菩薩,根本是個月老廟,也沒什麽香客來,裏頭陰陰潮潮的,月老像上的油漆都已經有些剝落了,除了門口坐著一個老和尚之外,裏麵一片冷冷清清,可抵不住秦蘭一股子熱情,自己先磕頭朝月老拜了三下,跪在那雙手合十嘀嘀咕咕說了一通,又往功德箱裏塞了好些錢。


    塞完拉江臨岸過去拜,他就是不肯,弄得秦蘭有些生氣,瞪了一眼,衝他低吼:“菩薩都看著呢,你能不能有點誠心?不過就拜一拜,你難道真想一輩子打光棍?”


    吼完門口的老和尚還回頭看了江臨岸一眼,弄得江臨岸十分尷尬,沒轍,隻得硬著頭皮也去磕了一個頭。


    磕完就要走,但秦蘭又變本加厲。


    “去,去門口那裏求支簽。”


    “簽?”


    “去,快去啊!”


    秦蘭催促,老和尚也開始朝他招手,江臨岸進退不是,隻得過去在簽筒裏隨便抽了一支。


    秦蘭已經磕完頭挎著包過來了,拿過簽看了看,大喜:“是上簽!”


    老和尚接過去,笑盈盈地問:“請問施主要求什麽?”


    秦蘭:“當然是求姻緣!”


    江臨岸:“……”


    老和尚:“是這位年輕施主求嗎?”


    秦蘭:“對對對,他是我兒子,請問老師父這支簽的簽麵是什麽?”


    老和尚從手邊一個抽屜裏又掏出來一個破破爛爛的木盒子,再從木盒裏麵翻出一張紙,打開掃了兩眼,卻不吱聲。


    秦蘭急吼吼地問:“師父,簽麵上說什麽了?”


    “說……”老和尚看了眼江臨岸,又看了眼秦蘭,卻欲言又止,隻問:“求姻緣對吧?”


    秦蘭:“對!”


    老和尚:“若是求姻緣的話…”又突然指了指江臨岸,“以前他是不是在感情上受過傷?”


    江臨岸:“???”


    秦蘭:“這個…”


    老和尚:“是不是?”


    秦蘭:“也不算是受傷,就是以前認識過兩個女孩子,一個因為發生某些意外最後去世了,另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不了了之,而且三年前也結過婚,但因為性格不合,隻維持一年又分開了。”


    老和尚:“這樣啊,那聽上去還挺坎坷,簽上這麽說也就不奇怪了。”


    老和尚還在賣關子,秦蘭立即壓過頭問:“簽上到底說什麽了?”


    “說…”


    “嗯?”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什麽意思…”秦蘭有些懵,正要問具體意思,旁邊江臨岸突然起身,拔腿就往殿外走。


    秦蘭不明所以,追上去問:“急著去哪兒啊!”


    江臨岸又看了眼坐在門口朝他張望的老和尚,不免嗤笑:“這種你也信?”


    秦蘭:“信不信的,反正都來了,簽也抽了,就問問吧。”


    江臨岸:“那你在這問吧,我去車裏等你!”


    秦蘭有些為難,但知道江臨岸的脾氣,也沒再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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