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腦中努力回憶,這個男人曾對她說過哪些甜言蜜語?


    似乎沒有,一句都沒有!


    他脾氣不好,耐心不好,不會哄人,更不會許誓,若一定要舉出什麽例子,她隻能想到有那麽兩次。


    一次是兩人在一家私人影院看電影,看到一半他獸性大發,兩人做了一次,做完之後他摟著她躺在床上,那次他倒說了一些像是戀愛中的男人應該說的話。


    還有一次就是於浩發給她的那段錄音,當時恒信融資出現問題,他卻作出一副要和沈瓷雙宿雙飛的打算,當時於浩都覺得他魔怔了,於是才有了那段錄音。


    錄音很長,沈瓷隻記得最後一句,他說:“我不想怎麽樣,隻是想換個活法,她或許不是最合適的,卻是我最想要的,如果一定要我拿手裏的東西去換,可以,拿去吧,我願意…“


    而現在這算什麽情況?算是他的第三次嗎?且是躺在同一張床上,麵對麵地對她說出這番話。


    沈瓷不知如何回應,或者更確切地說,她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麽說。


    江臨岸的這番話似乎打算了沈瓷的節奏,她想了想,索性不往下說了,翻身重新鑽到了被子裏,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江臨岸:“……”


    真是難熬的一個晚上,但最後到底還是睡著了。


    江臨岸醒過來天色已經大亮,睜眼旁邊空無一人,房間裏也是冷冷清清的。


    他掃了一眼,猛地起身。


    “沈瓷!”


    無人回應,他立即下床撈了外套就往自己身上穿,穿至一半聽到門響,沈瓷拿著手機從外麵走進來,抬眸淡淡朝床前的男人掃了一眼。


    “起來了?”像是很自然的打招呼,隻是打完直接走進旁邊的洗手間。


    五分鍾之後沈瓷已經梳洗整齊出來。


    她看著麵前的江臨岸,頭發有些亂,身上是一件睡得皺巴巴的t恤,最終還是把“你回去吧”這幾個字咽進了肚子。


    算了,隨便他吧!


    沈瓷知道自己根本左右不了他的決定,懶得再說了,她轉身從箱子裏抽了一包煙,連同鑰匙和打火機一同塞進大衣口袋。


    江臨岸見勢問:“你要出去?”


    沈瓷當時已經走到門口了,手裏還拿著手機。


    “對,要出去一會兒,你自便!”


    自便?怎麽可能!


    “我跟你一起去!”


    “……”


    沈瓷愣了愣,眼看著要拒絕,江臨岸立即補充:“這地方叫車不容易,我可以當你的司機!”


    “……”


    最終沈瓷還是點了頭,江臨岸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又從箱子裏抽了衣服出來穿,且絲毫不避諱,背對沈瓷迅速脫掉外褲和t恤。


    彼時窗口光線甚好,江臨岸後腰上那條像長蛇般蜿蜒的疤便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時有些喘不過氣,別過臉去不再看。


    “我去樓下等你!”


    幾分鍾後江臨岸下樓,沈瓷正站在賓館門口的台階上抽煙。


    “你喉嚨還沒好,少抽點!”他過去順手奪了沈瓷的煙,踩在腳下飛快碾滅。


    沈瓷手裏空空的,抬頭看著麵前的男人,他身上還是那件厚外套,裏麵卻不再是藍色襯衫,而是居然破天荒地穿了件灰色帶帽薄衛衣,一手插在褲袋裏,胡渣也剃幹淨了,整個人看上去竟無半點頹意。


    昨晚說的那些話對他似乎絲毫沒產生影響,弄得沈瓷不免有些失落。


    “走吧,去警局!”


    江臨岸並沒問沈瓷一大早去警局的原因,一是猜測應該為了案子,二是他隻打算當個安靜的陪伴者,隻是好奇沈瓷一路上明顯深沉的臉色,直至半小時後那位女警將一隻小木盒交到沈瓷手中。


    “沈小姐,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沈瓷把小木盒捧在懷中。


    “這事跟你關係不大,另外,謝謝!”說謝謝的時候她把手輕輕蓋在盒子的木蓋上,眼簾垂下去。


    女警歎了一口氣:“節哀!”


    離開警局後依舊是江臨岸開車,沈瓷抱著木盒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窗外陽光投在她臉上,顯得皮膚更白更薄,眼神更虛空。


    他其實已經猜到木盒裏裝的是什麽東西,隻是詫異。


    “就這麽結案了?”


    沈瓷不說話,目光呆呆地看著前方。


    江臨岸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他承認自己不痛快,甚至生氣,可這種生氣他還沒辦法表現在臉上,不然會讓人覺得他是在跟一個死人爭。


    又是半個多小時,江臨岸把車停在半山腰上。


    沈瓷抱著小木盒下車,江臨岸繞至她麵前。


    “那個女警給的地址大概就是這裏,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上去?”


    沈瓷搖頭,沙沙開口:“不用!”


    江臨岸目送她抱著那隻小木盒慢慢走遠,登上前麵大概幾十米高的矮坡,坡上長了許多小樹和灌木,沈瓷身影也被灌木包圍,直至最終消失。


    江臨岸坐在車裏等了一個多小時,又去車外抽了兩根煙,眼看日頭漸高,逼近正午了,可上坡後的沈瓷卻一直沒有回來。


    他等得漸漸不耐煩,最終鎖上車子也往坡上爬。


    按照相關規定,對於沒有家屬認領的屍體,在結案後派出所會負責安排火花,而劉河鎮要更為人性化一點,他們甚至會給死者安排墓地。


    江臨岸爬上坡就看到沈瓷了,她捏著一根煙站在一堆黃土前麵,黃土明顯是剛堆起來的,黏黏的還泛著潮意,而土堆前麵立了一塊碑,碑麵嶄新,上麵用紅漆寫著亡者名字。


    “蔣力,他本名?”江臨岸問。


    站在墓碑前的女人突然嗤笑一聲:“對啊,他本名!”


    “你也是第一次知道?”


    沈瓷低頭不再吭聲,那一刻她到底什麽心情?兜兜轉轉十幾年,他們從認識到分開,再從分開到相遇,雖沈瓷從未承認過什麽,但她知道這個男人始終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個部分,可到死才知道他的本名,而且還是從警察那裏知道的。


    如果不是警察為了給他立碑調檔案,沈瓷大概永遠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姓蔣名力,而名字中根本沒有一個“幸”字。


    “十二年前是他把我送到了李大昌的床上,也是他在我刺傷江丞陽的那個晚上放了我,他手臂上有個傷疤,是那次追我的時候被我弄傷的,我求他讓我走,他抱了抱我,說,想跑就跑吧,跑了就永遠別再回來……”沈瓷站在碑前用極其沙啞的聲音訴說,說一半又抽口煙,白霧被風吹散。


    “當年他對我很好,我父親去世之後他算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所以我恨了他很長一段時間,覺得他既然對我這麽好,要麽是喜歡我,可為什麽不幹脆帶我離開那裏,還要一次次把我送到李大昌的床上;要麽不喜歡我,可是既然不喜歡,就別對我好,別給我任何希望!”沈瓷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黃土掩埋之下的人聽,可是猛一轉身,她突然朝著江臨岸笑了笑。


    “他怎麽就不明白呢,在那種絕望的環境之下,但凡給我一點點恩賜和溫暖我都會把心都掏給他的,可是他從來一聲不吭,我以為他心裏沒有我,沒有就罷了,我認,可為什麽十年之後他又要為我做這些事?把命給我,我稀罕?”


    沈瓷站在斜坡上說出這些話,身後吹過來的風把她頭發都吹亂了。


    江臨岸看著她臉上苦澀的笑和清寒的眼睛,竟從裏麵讀出悲戚的情緒。


    他不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如何安慰自己。


    十年前的那段歲月他一無所知,更沒有參與過,可他清楚那段經曆對沈瓷有多重要,幾乎改變了她的命運,塑造了她的脾性,最後讓她變成現在的樣子。


    “你曾喜歡過他?”江臨岸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墓碑前的女人又是癡笑一聲:“喜歡?”口氣似帶著絕望,又帶著嘲諷。


    她站在那裏靜靜抽了兩口煙,像在思考江臨岸問的這個問題,幾分鍾後她把剩下的半截煙輕輕擺在墓碑上,轉過身來,與江臨岸擦肩。


    “不止喜歡,他應該是我這輩子愛的第一個男人!”


    風起,墓碑上的那半截煙星被吹散。


    沈瓷已經下坡,江臨岸站在原地慢慢轉過身去,太陽已經移到頭頂了,正午時分,陽光刺得眼睛都疼。


    ……


    回小鎮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江臨岸默默開車,沈瓷坐在旁邊默默看窗外的風景。


    臨近賓館之時江臨岸總算問了一句:“餓不餓?”


    言下之意是問要不要找地方吃午飯。


    沈瓷轉頭看了他一眼,對方皺著眉,黑著臉,跟早晨的神清氣爽簡直判若兩人。


    “隨便…”她剛說完,兜裏手機突然開始響,沈瓷拿出來看了一眼,居然是甬州那邊來的陌生電話。


    她換卡之後並沒幾個人知道這個新號碼,又會是誰在這時候給她打電話。


    頓了頓,沈瓷接聽。


    “喂……”


    “您好,是沈瓷沈小姐嗎?”男音,聲音很陌生,聽不出是誰。


    沈瓷愣了兩秒問:“請問你是…”


    “我是蔣力先生的委托律師,蔣力先生在我這給您留了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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