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警察趕到現場,死的死,跑的跑,抓的抓,警方也沒留意少了一個人,等江臨岸和周彥帶著謝根娣趕到派出所才得知沈瓷不見了,問了抓回來的兩個人,一口咬定她當時就在車裏。


    車在,但人呢?


    時至深夜,民警的意思是天亮之後再上山找,可江臨岸不同意。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又不是沒在山裏找過她,去年東吾崗大雪,他都能在幾尺厚的雪裏把人挖出來,區區一個被開發過的景區算什麽事?


    警方不找他自己上山找,脫了大衣打著手電,山勢雖不險,可山裏荒地多,足足找了五個小時才找到人。


    沈瓷是被江臨岸從灌木叢裏背出來的,在場的幾個民警都說這是奇跡,隨後人被送至鎮上醫院救治,江臨岸一直在門口守著,直到經過的護士提醒他手上都是血,他才發現虎口位置不知何時被劃開了一條很長的口子,手背和手臂上也有刮傷,應該都是在山裏找沈瓷的時候被樹枝和灌木弄出來的,可是很奇怪,從頭到尾竟沒覺得疼。


    “現在人已經醒了,你是不是該去把你手上的傷處理一下?”周彥問。


    江臨岸叼著煙抽開手看了一眼。


    “沒事!”


    周彥也沒多勸,在一起相處了這麽多年,早就了解對方的脾氣,之後便是沉默,煙在燒,豆漿在變涼,樓梯前麵是一塊空地,對麵就是醫院食堂,這會兒食堂已經開始營業,兩名戴著口罩的工人正推著一輛餐車走過來。


    餐車上是白粥,用不鏽鋼大桶裝著,正噗噗往外冒著熱氣。


    這裏的一切都顯得很安寧,誰能想到十個小時之前,離這不遠的半山腰上曾有槍響?


    “剛派出所那邊給我打了電話,說u盤已經讀出來了,裏麵的內容…”周彥微微收口氣,他向來都是最冷靜的一個人,此時表情也變得十分悲痛。


    江臨岸抬頭看了他一眼。


    “什麽內容?”


    “內容…是一段江丞陽強.奸她的視頻…”


    世界好像一秒涼到底,沒有任何緩衝。


    周彥眼睜睜看著江臨岸的眼神變僵變暗,眼圈周圍開始慢慢變紅,幾秒之後轉過去,把手裏的煙狠狠吸了兩口扔到地上,再把臉埋於手掌之中,起初還能忍著不出聲,但很快肩膀開始顫抖起來,聲音終是藏不住,一點點從指縫裏漏出……


    周彥抬頭看了眼天際,烏雲壓頂,渾身好像都喘不過氣。


    下午那名女警帶了人來錄口供,閑雜人都退出病房。


    半小時後女警從裏麵出來,周彥問:“怎麽樣?”


    女警搖搖頭:“一句話都不肯講。”


    周彥歎氣:“正常!”


    他似乎已經料到會這樣,可女警急啊,見四下無人,便把周彥拉到旁邊說話。


    “我知道女人遇到這種事確實很難,但難也得開口啊,不然拖著我怎麽把案子辦下去?況且你也知道,這事已經驚動省裏了,早晨市局打了電話過來,務必讓我們加快效率,而且很快上頭就會派人下來,到時候我拿什麽交代情況?”


    各方有各方的立場。


    昨晚劉河鎮的山上發生槍殺案,當地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之後就立即出警趕過去,結果兩死兩傷,情況重大,地方上肯定不敢瞞,當晚就打了匯報電話,今天一大早又開了內部會議。


    滎陽劉河鎮特大槍殺案,最後定性為惡性鬥毆事件,牽扯到當地黑勢力,影響極其惡劣,需要立即破案。


    如此一來便成了一件瞞都瞞不住的特案,底層辦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這名女警便是具體操辦的那一層,案子落到她手裏,她總得出效率,可磨到現在沈瓷連口都不願開,她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彥能夠理解女警的難處,也能理解沈瓷的痛苦。


    “她腿傷還沒好,再緩兩天吧!”


    “可……”


    “辦案也要講人情,更何況她還是受害者!”


    周彥口氣雖不差,但理擺在那,女警還想堅持,想想又隻能作罷。


    “那我去給老大娘再重新錄個口供,總行吧!”女警嘀咕著離開,剩下周彥獨自站在走廊裏,此時走廊空寂,一直強作鎮定的周彥也漸漸覺得心裏喘不過氣。


    他雖清楚沈瓷以前和李大昌及江丞陽的過節,但有些事還是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範圍,江臨岸那邊就更糟糕了,他還不知道沈瓷以前的經曆,u盤裏的內容已經幾乎令之崩潰,如果案件剝開再把沈瓷的過往一點點揭露,他該如何麵對?而且周彥冥冥中有預感,總覺得江丞陽的死跟沈瓷有關係,江臨岸畢竟還算他弟弟,關係如此,以後又該如何麵對?


    思慮間手機開始響,於浩的電話,周彥走遠一些才接起來。


    “喂…”


    “臨岸真跟你跑去河南了?”


    周彥低頭“嗯”了一聲。


    “那溫漪呢?他不是該跟溫漪去法國度蜜月?”


    周彥自然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想了想,幹脆說:“江丞陽死了,這邊出了點事!”


    之後那邊遲遲沒聲音,濼市警方和江家那邊已經封鎖了江丞陽去世的消息,於浩大概還有些消化不了這個事實,好一會兒出聲。


    “嗷~~死了啊,真是相當不幸!”


    “……”


    周彥懶得跟於浩貧,他掛了電話,往病房走,裏麵還是沒動靜,但他肯定裏麵的人醒著。


    推開門,沈瓷果然坐在床上,初春微弱的陽光照在她臉側,膚色顯得更加蒼白,整個房間悄無聲息,周彥覺得此時自己的語言係統也一並喪失了,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他在病房裏站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什麽都不說。


    “警察已經走了,暫且不會再來,你先休息吧,把身上的傷養好再說。”周彥說完轉身打算出去,走到門口卻突然聽到沈瓷的聲音。


    她問:“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周彥腳步頓沉,轉過身來,床上的人目光怔怔,一雙眸子空得瘮人。


    ……


    劉河鎮本來就是巴掌大的地方,所以派出所離醫院並不算遠,過去也就十分鍾的車程。


    周彥去門口叫了一輛車,沈瓷在去派出所的路上顯得相當平靜,到點之後她自己撐著下車,江臨岸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台輪椅,推著她往裏走。


    之前那名女警早候在門口“迎接”了,見人過來便飛奔過去,把沈瓷和江臨岸都瞄了一眼,最後還是自覺轉向周彥。


    “照理讓你們過來不合規矩,因為她不是死者家屬,但為了早點破案我就破次例吧,不過可說好了啊,人見著了,她得留下來把口供錄完!”


    女警還在惦記著自己的差事,周彥又看了眼輪椅上的沈瓷,她還穿著醫院的病服,隻在身上披了件大衣,大衣又皺又髒,是隨著她經曆過一場逃難和生死的,此時頭發也束了起來,白日之下臉上的那些擦痕和撞傷就變得更加明顯。


    周彥不覺吞口氣,對女警說:“先去看吧,看完之後再作決定!”


    女警領路,手裏拿了一大串丁零當啷的鑰匙,邊走邊跟周彥聊天:“人已經在我們這停了兩天了,明天就要挪去殯儀館,所以你們來得還巧了……”


    說這話時沈瓷就跟在後麵,江臨岸幫她推輪椅,經過一條狹窄的弄堂,四人一車拉成直線走,女警才總算閉了嘴。


    弄堂之後便能看見一間小屋,屋子有些破,建在背陰處,門上掛了塊牌子——“屍檢房”。


    沈瓷的視線在門上停留了數秒,女警找出鑰匙開門,黑漆漆的一間房,開燈之後才看到裏麵的樣子,四壁白牆,空無一物,也沒有窗,隻在中間架了床木板,板子上躺著人,用白布蓋著。


    周彥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不由覺得頭皮發涼。


    “沈瓷……”他看輪椅上的人,又看江臨岸,前者依舊麵無表情,後者死死盯著板子。


    女警收了鑰匙,問:“怎麽說?”她這話依舊是在問周彥,但緊接著聽到輪椅上傳來聲音。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陪他呆一會兒……”


    女警還愣了愣,好像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沈瓷出聲。


    “能講話啊?我之前以為你不會講話呢?”口氣不算好,但沈瓷絲毫不介意,她的思維裏已經沒有旁人。


    最終還是周彥發聲,對女警說:“出去吧,讓她一個人在這。”


    女警還算配合,跟著周彥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又回頭,見江臨岸還站在那。


    “他呢?”


    周彥歎口氣,又返回,拍了下江臨岸的肩膀。


    “走吧,給她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如何?”


    江臨岸這才漸漸回神,轉過來看著周彥,一雙眼睛熬得通紅,狼狽不堪。


    他似有什麽話想說,可手指在輪椅扶手上擰了擰,終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很快三人都離開,周彥替沈瓷把門關上,屋內沒有窗,唯靠頭頂那盞懸下來的白熾燈照明。沈瓷在那停了一會兒,慢慢滑著輪椅挪過去,木板上是被蓋住的軀體,曲線順著床單起起伏伏,勾勒出哪裏是頭,哪裏是腳,安靜卻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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