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感覺一股殺意猛地從腳底竄出來,白的腿,紅的血,腳下都是冰涼的水,世界仿佛顛個罩了過來,把他壓得喘不過氣。


    來晚了,他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


    阿幸踩著水進去,幾乎是跌跪到沈瓷麵前,可是手臂伸過去的時候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收拾。


    她還有氣嗎?受傷了嗎?不然哪來這麽多血?


    阿幸強忍著快要發瘋的情緒把她上下都檢查了一番,沒有看到傷口,稍稍鬆了一口氣。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他喃喃開口,像在安慰這個女人,但更多的好像是在安慰自己,邊說邊脫下外套蓋到沈瓷身上,又替她鬆了綁,結果帶子一鬆沈瓷便順著浴缸往下滑,阿幸隻能再騰出一支手來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整個攬到自己腿上。


    懷裏的人早就已經濕透了,整個人赤條條幾乎是從水裏撈出來。


    “沈瓷?”


    阿幸把她嘴裏塞的毛巾扯掉,輕拍她的臉,可她毫無反應,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隻留一張嘴巴出氣,昭示著她還是個活物。


    這副樣子又讓阿幸想到了十二年前,她第一次陪李大昌睡,睡完之後也是阿幸進去收拾,看到的就是跟現在這樣無聲無息的沈瓷,要說死了大概也有人相信,可明明她胸口還有氣息,氣息一起一伏,像是一條被人剝光鱗片隨意扔在岸邊的魚,任烈日暴曬,寒風吹拂,她還剩最後一點氣在苟延殘喘。


    ……


    江臨岸獨自在書房坐了一宿,直至窗外泛出一點白光,手機適時響起,又是秦蘭的電話。


    “臨岸,起床了嗎?”


    江臨岸轉過椅子去看了眼窗外的天空,早晨四點左右,天光還沒大亮,陰雲沉沉,看上去今天不會出太陽。


    “起了。”


    “那就行,趕緊準備準備吧,找人看的時辰是上午十點零八分,甬州到蘇州一個來回也得四個小時呢,我先去新房那邊等你們。”


    秦蘭的聲音略帶沙啞,大概是連日操忙所致,卻又藏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兒子大婚,功成名就,也預示著一切塵埃落定,總算她在江家三十年的苦沒有白熬。


    江臨岸掛斷電話起身去衝了一個澡,本想把連日來壓抑的那些情緒全部衝刷幹淨,可最後赤著上身站在鏡子前麵,發沉的麵孔,凹陷的眼眶,嘴角怎麽扯都扯不出標準的笑容。


    這哪像是一個快要結婚的人?


    壓抑的情緒根本衝刷不掉,反而使之發酵開來,好像有幾千隻手在不斷揉捏他的心髒。


    江臨岸揮手一臂過去,池台上所有擺放的瓶瓶罐罐全都被他掃到了地上……


    ……


    沈瓷被阿幸帶了回去,找了個女醫生上門看了看。


    “下身撕裂,有些嚴重,不過已經做過處理,除此之外身上隻有一些擦傷和淤青,修養幾天應該就能好,還有發燒,可能是著涼所致,我給你開點藥,按時服用兩天再看下情況。”醫生跟阿幸也算認識,半黑半白之間的私人診所,服務對象各式各樣,就沈瓷這種情況她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不過像她這樣的,身體上的傷害倒是其次,人醒之後你看緊一些吧,注意開導,千萬別讓她做出什麽傻事。”女醫生秉著“醫德”提醒阿幸,但言語裏卻絲毫不含人情,大概是見慣不怪了吧,這個總是充滿希望又充滿絕望的世界。


    阿幸把醫生送出門,重新又回到臥室。床上的人自帶回來後一直處於昏睡狀態,高燒三十九度多,臉燙得發紅,可手卻涼得嚇人。


    阿幸把退燒藥攪碎伴在水裏,用勺子硬生生給沈瓷灌了下去,此時已經是淩晨四點半,晨光稍稍浮起來一些,但整個世界還是處於一片黑暗中。


    這一夜真是漫長啊,漫長到好像永遠都不會消亮。


    黑暗中又是誰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溫漪已經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嚐試入眠失敗,抬起手來看了眼時間,都快天亮了,天亮之後她即將成為江臨岸的新娘,而此時幾乎已經能夠聽見樓下的動靜。


    江臨岸行事低調,要求婚禮從簡,所以他那邊隻是穿上禮服坐上婚車來蘇州接人就行,可梁文音就這一次嫁女,肯定要求極致奢華鋪張,三四天前宅子裏就開始裝扮,隔天工作人員已經全部到位了,家裏的傭人幾乎一夜未睡。


    廚房三點起來煮早飯,按照蘇州風俗,新人出門要吃桂圓紅棗湯。


    記者五點來守門,有專門的接待人員安排其侯在會客廳。


    造型師和化妝團隊早早拿了東西侯在休息室,就等溫漪起床開始,可此時的溫漪呢?全世界都以為她應該還在睡眠中,好好睡個美容覺,天亮之後等著當最漂亮的新娘。


    但是誰又知道這個準新娘已經癡癡地在化妝鏡前麵坐了將近一個小時,鏡子裏是一張浮腫又蒼白的臉。


    她昨晚回來之後就認真地洗了一遍澡,那身粉色的運動服早就被她換下來了,此時身上穿的是一套乳白色睡裙,宮廷設計,胸口和袖子上都有繁複的刺繡裝飾,麵料柔軟,十分舒適,房間裏的暖氣也開得相當足,暖色調的裝潢,腳下踩著軟綿綿的手工地毯,身後是垂著紗幔的公主床。


    這裏的一切都透著美好安然,除了沒有燈光。


    黑夜好像總能給人某種膽量,將那些不堪直視的貪婪與惡念全都隱藏起來,以為可以相安無事,但是天就快亮了,一切真相總有被揭露的那一天。


    溫漪揉著頭發撐於桌麵,一夜驚魂,她渾渾噩噩地捱到現在,當時覺得自己底氣十足,殺人都不為過,可幾個小時之後心虛與恐懼才一點點浮起來,就像小鬼纏身,她看不見也摸不到它們,可溫漪知道這些東西就縈繞在自己身旁,不斷遊走,糾纏,如千百隻長足,早晚要把她攪得稀巴爛。


    “啪”一聲,原本暗沉沉的房間突然亮了起來,溫漪猛地從椅子上竄起。


    “怎麽一聲不吭坐在那?”


    推門進來的是梁文音,走近才發現溫漪撐著桌子一臉驚慌。


    “怎麽了這是?緊張啊?”她大抵以為女兒是因為即將嫁人所以有些情緒失控,笑了笑,安慰,“沒什麽好緊張,今天這種場合無非就是人多點,你保持好微笑,禮儀和分寸拿捏好,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


    溫漪卻還是目光放空,她不知道梁文音在說什麽,也根本沒有聽,隻是虛虛地晃了下身子,突然問:“媽,你有沒有跟人爭過東西?”


    梁文音這才意識到溫漪的臉色不對勁,不光臉色,連著表情和眼神都不對勁。


    “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想知道,有沒有?”


    梁文音不回答,伸手去摸溫漪的額頭,額頭很涼,手也涼。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昨晚你回來得很晚,打你電話也不接,是不是沒睡好?”


    溫漪搖頭,避開梁文音的手。


    “你先回答我?有沒有?”她似乎非要執著於這個問題,梁文音見她語氣堅定,不覺抽了一口氣。


    “有!”


    “爭什麽?”


    “爭我要的東西!”


    “什麽東西?”


    梁文音目色沉了一下,回答:“你父親!”


    溫漪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身子猛又晃了晃,立即問:“那你爭贏了嗎?”


    “當然!”


    “用了手段?”


    “手段?”梁文音似不屑地輕哼一聲,心裏想,那個女人還沒資格讓她使手段,嘴上卻問:“在你的界定裏什麽才叫手段?”


    “違背良心的都叫手段。”


    “那何為良心呢?”


    溫漪一時沉默,回答不上來,梁文音隻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爭也好,搶也罷,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是否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好了,別胡思亂想,今天好好當你的新娘。”梁文音交代兩句,又握了下溫漪冰涼的手臂。


    出門之時溫漪再度叫住她。


    “媽,你和爸結婚的這些年裏,覺得幸福嗎”


    梁文音的腳步沉了沉,手指緊緊握在門把上,好一會兒才轉身:“當然,我和你爸的婚姻,一直很圓滿!”


    沈瓷燒了一整天,也昏睡了一天,阿幸哪兒也沒有去,隻中途打了幾個電話,可天黑之後床上的人還是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他想想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出去一趟。


    還好小區附近就有一個大型超市,這幾年阿幸一直自己一個人住,要麽外賣要麽直接在外麵吃,沒有開夥的習慣,所以得趁著沈瓷沒醒之前趕緊去超市買些東西。


    他盡量縮短時間,半個小時之內全部搞定,拎著一袋大米和幾袋子東西進屋,屋裏沒有開燈,靜得仿佛還是跟走之前一樣。阿幸不覺鬆了一口氣,想著沈瓷應該還沒醒。


    他把東西全都拎去廚房,又洗了個手才走去臥室,原打算隻是看一眼,看一眼之後他就去做飯,可推開門愣是嚇了一大跳。


    床上的人醒了,不光醒了,她還坐了起來,身上穿著阿幸的t恤,抱著膝蓋,聽到開門聲稍稍轉過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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