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那邊的風更大了一些,沈瓷把身上的西裝拿下來遞給江臨岸。


    “穿上吧。”


    “我還好!”


    “你隻穿了一件襯衣,當心感冒!”


    “……”


    江臨岸也不好勉強,剛才確實不覺得太冷,而且還發了一身汗,現在站在風口裏被吹了一會兒,汗都吸幹了,冷得有些明顯起來。


    他把西裝接過去隨意套在身上,沈瓷轉身突然盯著他看了一眼。


    江臨岸問:“怎麽了?”


    沈瓷:“堂堂江二少結婚就穿這麽普通的西裝?”


    江臨岸皺眉:“你真沒發現你有時候講話很殘忍?”


    沈瓷:“有嗎?”


    江臨岸:“當然,不僅對別人,對你自己也是,我和溫漪結婚你真的很開心?”


    沈瓷笑了笑:“開心倒談不上,畢竟那是你們倆的事,但我會祝福你們。”


    江臨岸冷笑:“祝福?真心的?”


    沈瓷篤定:“真心的。”


    江臨岸:“給我一個理由!”他在幾小時之前或許還會相信沈瓷和周彥在一起,但現在心裏已經不確定了。


    如果他們還在一起,她不會連夜把他帶到這裏來,而且兩人剛做過,雖然有時候這個女人令他看不透,但有一點江臨岸能夠確定,沈瓷不算濫情,她不會一邊跟周彥交往一邊再跟自己牽扯不清。


    那麽她剛跟自己睡過又來祝福他娶其他女人,什麽理由呢?


    沈瓷想了想,轉過身去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荒地,周圍堆了很多建築材料,遠一些便能看到高高低低的行車,代表那裏是正在興建的工地,再遠一些就能看到燈光,燈光綴在萬千高樓之上,密密麻麻璀璨如星河。


    這裏是甬州,國內首屈一指的繁華大都市,多少人懷揣著夢想遠離家鄉來到這裏,有人已經登上了高處,但無數人還隻是匍匐在底層,或許是缺少努力,或許是缺少運氣,但也有可能隻是少了一個契機。


    沈瓷抱著手臂淡淡開口:“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來這裏,當時說了什麽嗎?你說你喜歡像這樣登高往下看,也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站在這個位置。”


    江臨岸:“可那是以前,或許我現在已經不那麽想了。”


    沈瓷:“為什麽你要改變主意?”


    江臨岸:“如果得到這些必須以失去一些作為代價,或許我會重新作出選擇。”


    沈瓷:“你是在說我麽?”


    江臨岸愣了愣:“你覺得呢?”


    沈瓷搖頭:“千萬別,別愚蠢地為我作出任何改變,我不值得,也不會接受,你大可以照著你的計劃往下走,去完成你的項目,完成你的人生理想,然後站在這個位置憑高遠眺,這才是你應該擁有的東西。”


    江臨岸如鯁在喉,有話卻說不出口。他心裏難過的其實不是自身處境的窘困,而是他願給,她卻永遠都不想接的冷漠。


    有時候江臨岸真的不知道她的心在哪兒,仿佛上一秒給你希望,下一秒又讓你直接墜入絕境。


    他不知該說什麽好了,矛盾,痛苦,還有揮之不去的無力感,這些情緒都一絲不差地落入了沈瓷眼裏,她抱著手臂蹭了蹭,問:“是不是覺得突然一下子失去方向了?”


    江臨岸低頭扯了下嘴角,他的人生一直不算圓滿,前三十年頂著一個江二少的名頭卻沒有少受冷落和白眼,但他的傲骨在,心氣在,一直期望著有天可以出人頭地讓所有人對他刮目相看,所以目標就在那裏,他一直在朝著那個目標全速前進,可如今一夜之間發現前麵三十年都隻是一個謊言,他失去的何止一個江家二少爺的身份,他現在連自己從哪兒來都不知道了,像是被命運蒙著頭重重地敲了一記,懵了,昏了,以至於前方一切都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


    “方向可以變,如果項目不成功,我至少還有你!”


    “又來!”沈瓷無語地苦笑,“拜托你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你的目標從來都不是,也不應該是我,如果你真的一時失去了方向,沒關係,我可以指給你看!”


    她突然抬手指著遠方,遠方高樓林立,燈光閃爍,時有煙花飛到半空中綻放。


    “看到沒有,你現在前麵看到的風景,才應該是你的方向。


    沈瓷一直記得江臨岸上一次站在這裏的模樣,手插在褲袋,登高遠望,傲視俯瞰,在這之前她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因為覺得他自私又專製,但至少那一刻她的心是微微波動的,因為江臨岸君臨天下的樣子實在令人心動。


    沈瓷:“我知道成功這個詞可能聽上去有點功利,但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你不努力爬到頂端,你所受的就是別人的腳底和冷眼,你挨過窮受過苦嗎?”她突然轉身問江臨岸。


    江臨岸在冷風中看著她透亮的眼睛,反問:“你是覺得我挨不了窮吃不了苦?”


    沈瓷:“不然呢?”


    江臨岸:“難道我沒跟你說過從小到大我的經濟並不像你想的那麽寬裕?”雖然頂著一個江二少的頭銜,但是江巍對他出手並不闊綽,至少不像其他富二代那樣隨手就能買輛豪車買套房子,江臨岸也就這幾年才有了自己的積蓄。


    這點沈瓷也知道,之前從他字裏行間裏能夠得到一些類似信息。


    沈瓷:“可是你覺得你以前挨的那些窮就算真的窮了?”


    江臨岸:“……”


    沈瓷:“如果你這麽想,那你也未免也太天真了。”


    江臨岸:“……”


    沈瓷:“雖然我知道你以前也有過窘迫的時候,但至少有食裹腹有衣蔽體,而真正的窮是什麽樣子呢?”


    她想著小時候自己在鳳屏的日子,最苦的時候她曾試過連續三天隻靠兩隻冷饅頭維持,實在餓了就去灌點水喝,後來上學住校,謝根娣是不舍得給她交夥食費的,她便每周回去帶一袋蒸好的高粱餅,一天兩塊餅還必須算好了吃,可冬天這麽搞尚且能維持,夏天太熱餅根本放不住,沈瓷這招就沒有用了,但總得吃東西啊。


    幸好那時候食堂的湯是免費的,裏麵飄幾片菜葉子,於是每次等同學吃完她再去,討一隻搪瓷碗,連續喝三碗湯裹腹,後來食堂打飯的老師見她實在可憐,總會給她在湯裏挖一勺吃剩的飯。


    外人如果聽到這些肯定會覺得沈瓷童年實在辛酸,可是她所理解的“窮”並不僅限於這個意思。


    “要掙一日三餐並不難,難的是你怎樣在那些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生活中依舊保存自我。”沈瓷講到這突然笑了笑,有些經曆她不願意去回憶,但那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雖然被遮蓋得很好,可是如果揭開現實,還是能夠看到附在她身體上的那些膿瘡。


    沈瓷:“你有試過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出賣自己嗎?你有試過為了一點機會而逼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嗎?”


    江臨岸:“當然有,商場上違心應酬是常事,以前我也經常需要陪酒!”


    沈瓷搖頭:“我說的不是這些,我說的是出賣,出賣你懂嗎?違背良心,尊嚴,像狗一樣跪在別人身下祈求一點東西,然後時間在你麵前周而複始,你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有些事還必須去做,趴著,跪著,用任何你能屈就的姿態,因為總有人高高在上,他們會一直壓在你身上……”


    沈瓷說到這裏有些說不下去,迅速轉過身,用手揉了下發寒的臉。


    “抱歉,我抽根煙。”


    她迅速從大衣口袋裏摸出煙來點上,放進嘴裏狠狠吸了一口,白霧飄出來,她嘴唇顫抖,卻還硬生生扯了一個笑:“你理解的窮隻是寸步難行,而我受過比那更可怕的,我知道地獄是什麽樣子,所以你別進去,你得往上爬,用盡手段,即使要犧牲掉一些東西,你也必須往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然後把那些壓在你身上的人都踩到腳下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有戾氣,那股戾氣讓江臨岸覺得心口抽搐,但也隻是轉瞬即逝,很快白霧飄過來,擋住她的眼睛,再看過去時她眼裏又恢複往日的清冷。


    江臨岸抿了下唇:“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能否成功與你並不衝突,你說這麽多無非是希望我繼續和溫漪在一起,我也知道她現在是我唯一的生機,可是抱歉,我做不到!”


    婚期已定,如果今晚沒有發生這件事,他三天後肯定會按照計劃迎娶溫漪進門,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們剛睡過,他能摸到她的心口,那裏是跳動的,溫熱的,她躺在自己身下輾轉低吟的感覺那麽真實。


    抽不了身了,江臨岸知道自己某些想法很不切實際,可是無計可施,他願意為她犯傻,放棄,甚至受千夫所指。


    “你不能每次跟我睡完就立刻撇清關係!”江臨岸低吼,又急又氣,沈瓷看著他沉痛的眼睛心口跳了跳,又迅速轉過身去,把煙捏在指端。


    遠處那座城市依舊漂亮閃耀,她記憶中的江臨岸永遠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要她怎麽說,要怎麽說這個男人才能明白呢?


    沈瓷抬手又抽了一口煙,轉過身去麵向江臨岸:“看過《贖罪》麽?”


    江臨岸:“沒有!”


    沈瓷:“那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就去看看吧,或許你能從裏麵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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