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沒有在現場跟到完,她看夠了這些官商之間的惺惺作態,所以奠基環節結束之後她便開車回城了,路上接到朱旭的短信,她把方灼父母的聯係方式發了過來。


    沈瓷微微抽了一口氣,直接開車去了醫院,走到住院樓門口的時候卻愣了一下,因為見陳遇站在台階上,旁邊作陪的自然是周彥。


    兩人之前雖見過幾次麵,但交往不深,不過沈瓷過去的時候兩人似乎在聊天,最先看到沈瓷的是周彥,他抬手打了聲招呼:“回來了?”


    原本背對沈瓷的陳遇這才轉過身去,見她拿著車鑰匙和相機站麵前,正想開口,她卻先朝周彥看了眼:“麻煩了,耽擱了你半天時間。”


    周彥聳聳肩:“我無所謂,反正剛好有空。”完了又瞥到旁邊的陳遇,他手裏還捏著煙,兩人已經在這站半小時了,周彥知道陳遇在等沈瓷,所以很識趣,隻挑重要的說:“你早晨走後他醒過一次,但時間不長,醫生也例行作了檢查,暫時還沒發現什麽問題,另外我也給我爺爺打了電話,他剛好認識這邊的副院長,已經聯係過主治醫生了,具體情況你一會兒可以直接去問他。”


    沈瓷對這樣的安排心存感激,習慣性說:“謝謝!”


    說完周彥稍稍瞪了一眼:“又來這一套?”表情看上去有些凶,但語氣中盡是寵溺。


    沈瓷也很配合地抿了下唇,低頭沒啃聲,兩人之間的互動卻全部落入陳遇眼中。這似乎不是普通朋友間的相處方式,至少這番默契和自然不是靠幾天幾日就能培養出來的。


    陳遇想到這心裏忍不住又有些失落起來,踩了煙,朝沈瓷看了一眼。


    “有時間嗎?談談?”


    沈瓷沒吱聲,旁邊周彥倒挺識趣。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剛診所也打了幾個電話過來。”說完又朝陳遇打了聲招呼,“陳先生,我有事先走一步,空了聯係!”遂下了台階,走兩步又回頭,朝沈瓷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醫院這邊要是有問題記得隨時聯係我,別一個人死扛,聽到沒?”


    沈瓷一時無言,愣了兩秒才點頭:“知道了!”


    周彥這才滿意的離開,台階上便隻留下她和陳遇兩個人,彼此又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沈瓷先開口:“早晨電話裏你不是說不方便過來嗎?”


    陳遇淡淡苦笑一聲:“確實不方便,但事情總要解決。”


    “解決,你過來是為了解決事情?”這個答案讓沈瓷有些意外,她以為陳遇是單純過來看方灼的,頓了半秒鍾之後她微微緩口氣,“好吧,那你打算怎麽解決?”


    陳遇抬手重重抹了下臉,以沈瓷對他的了解,他隻有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作出這個動作,隨後陳遇從後麵褲袋裏掏出錢包,又從錢包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


    “這個你先替他收好!”


    沈瓷瞄過去看了一眼,是張現金支票,麵額20萬。


    這個數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隻是她沒接,臉上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就是你所謂解決事情的方式?”


    “……”


    “你的方式就是拿錢給他,然後呢?然後你是希望他銷聲匿跡,忍氣吞聲,還是從此和陳韻斷絕所有來往?”沈瓷情緒波動得有些厲害,陳遇知道她是動氣了,隻能耐著性子哄:“你先別激動,別這麽義憤填膺,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沈瓷這才屯了一口氣,見陳遇明顯疲憊不堪的樣子,他也是左右為難吧。


    忍不住低頭:“好,你說!”


    陳遇輕咳一聲,停頓數秒才再度開口:“我知道你會覺得我這種方式不近人情,但情況你也看到了,江丞陽忍不下這口氣,所以他才叫人打了方灼,如果方灼醒了想把事情鬧大,陳韻的立場會非常難堪。”


    因為目前而言她未婚先孕的事還是瞞著媒體的,想來江丞陽還是要顧忌個人顏麵,畢竟名義上陳韻還是他的妻子。


    陳遇:“一旦方灼鬧開不光江丞陽麵子上掛不住,大概整個江家都會視陳韻為仇敵,畢竟是她錯在先,到時候矛盾激化,誰都保不住,至於方灼他自己,先不說他能不能告贏,如果江丞陽再記仇一點,他後麵就算沒有性命之憂也很難再翻身。”


    說到底方灼隻是個毫無背景的愣頭青年,在甬州無依無靠,家中也毫無背景,江丞陽真要對付他幾乎毫無反手之力。


    以卵擊石啊,沈瓷懂這個道理。


    陳遇見她不說話,繼續:“所以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先安撫住方灼,我承認這麽做是為陳韻和大塍考慮,但你不妨換個角度想想,其實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難道方灼真的要告要鬧?一來他沒有這個實力,告也告不贏,二來沒這個本事,說不定還沒告就被“人間蒸發”了。


    “與惡勢力作鬥爭確實需要勇氣,這個道理我懂,不需要你來教。”沈瓷反駁過去,話不好聽,態度也很清冷,說得陳遇幹幹張了下嘴巴。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關鍵陳遇手裏還舉著那張支票,他低頭擰了下眉,把支票又遞過去。


    “這錢…你還是先拿著吧,雖然不算多,但起碼可以墊付他的治療費,我剛問過醫生了,他昨晚動了手術,人還沒醒,會不會留下後遺症目前還不清楚,所以後續費用應該不低,不管怎樣先頂一陣子,如果錢不夠,我可以再給你。”


    陳遇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照理這筆錢也不應該陳遇來出,但是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沈瓷又瞄了一眼支票,薄薄的一張紙。


    小時候她特別希望自己將來可以成為有錢人,所以工作起來也特別拚命,她渴望錢,喜歡錢,因為缺得緊,但三番四次有人把支票甩到她麵前,那種伸手過去接的感覺……嗬,怎麽說呢,她有時候真挺討厭自己這麽矛盾的心理,一邊愛錢,一邊又仇富。


    “這錢我不會拿,你若實在要給的話就直接給他本人吧,收不收也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會幹預,也沒義務替你轉達。”


    “沈瓷……”


    “還有,你剛才說的那些道理我都懂,相信方灼也能明白,或許你的所謂安撫隻是多此一舉,因為我覺得他醒過來首先擔心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陳韻。”


    陳遇一愣:“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不懂嗎?”沈瓷虛虛笑了笑,抬頭繼續看著站在台階上的男人,有那麽一秒的陌生感,可不久前兩人也曾是夫妻,甚至同床共枕過,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


    “你覺得陳韻喜歡方灼嗎?”沈瓷突然問。


    “什麽?”陳遇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想了一會兒才回答,“說實話我真不清楚,她從小性子就我行我素。”


    這點沈瓷承認,陳韻說話做事都不按常理,連她自己都無法肯定陳韻對方灼是出於什麽感情,但是兩人上床是事實,而且有了孩子。


    “那方灼呢?你覺得方灼喜歡陳韻嗎?”沈瓷繼續問。


    陳遇這次想都沒想:“應該喜歡吧,至少也會心動,不過他們兩個沒有可能。”


    “為什麽沒有可能?因為方灼農村出生沒有江家那麽深厚的背景?”


    陳遇一時沒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表情已經給了答案。


    沈瓷抿著唇又冷澀笑了一聲:“你看,你跟他們那些人並沒有區別,你也認為方灼配不上陳韻,因為你們這些人都擺脫不了根深蒂固的門第觀念,但我相信方灼不比任何人差。”一口氣說完,又換了呼吸繼續,“另外也請你放心,他醒後不會去鬧,也不會去告,他會如你所願忍氣吞聲,因為他比誰都不希望陳韻受到這件事的牽連!”


    沈瓷說完抬步上去,越過陳遇那層台階的時候她停了停,兩人並肩而站,彼此卻看不到彼此的臉。


    陳遇隻聽到耳邊微微的風聲,還有她略帶清冷的嗓音。


    她說:“陳遇,你變了。”


    陳遇垂在兩側的手突然微微握緊,心口像是一記悶石砸下來,想要反駁,卻最終什麽都沒說。


    沈瓷抬步走進住院大廳,留在台階上依舊呆呆站立的陳遇,他剛好站在風口的位置,秋風吹起他的衣領和邊角。


    曾幾何時陳遇在沈瓷心目中一直是幹淨的存在,雖然她嘴上沒說過,但心裏篤定他與那些富家子弟不同,即使有時候做事瞻前顧後不夠果斷,甚至幼稚,但沈瓷認為他始終會是那個心思單純又善良的模樣,可是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


    陳家在短短半年內風雲激變動蕩不堪,陳遇又是如此尷尬的身份,他左右為難進退都不是,如此環境下還想保持初心,根本不可能。


    “我是變了,但是對你不會變。”陳遇在心裏喃喃自語,隻是沈瓷不可能聽見。


    沈瓷匆匆上了樓,方灼還在icu躺著,上午醒過一次之後醫生重新掛了點滴,這時間又睡了過去。


    她想起周彥臨走前說的話,於是轉身又去了住院辦公室,接待她的依舊是昨晚那位幫方灼做手術的男醫生,但態度卻是一百八十度轉變。


    “沈小姐,原來你是周老師的朋友啊,昨晚怎麽不早說。”


    沈瓷見他這般模樣都有些愣神,周老師,誰是周老師?


    “我剛畢業的時候在周老師科室裏麵呆過一陣子,是他親自帶我的,人品非常不錯。”


    沈瓷這才聯想出來他口中的“周老師”是誰,應該是周彥的爺爺周清華,隻是男醫生的態度轉得十分微妙,沈瓷又不善客套,隻訕訕笑了笑。


    “閆主任您客氣了,我跟周醫生隻是普通交情,他之前給我媽做過手術,我今天來是想問問我朋友方灼的情況……”


    十分鍾後沈瓷才從辦公室出來,主要是那名閆主任過於熱情,有的沒的把方灼的病情都仔仔細細給她講了一遍,雖然大部分專業講解沈瓷根本聽不懂,但她至少總結出了幾點:“一,方灼身上的皮肉傷比較多,牙齒,上頜,四肢及後背都有不同程度的裂口和骨傷,外加多處軟組織挫傷,但這些傷口經過處理之後慢慢都會恢複,不會危及到生命;二,目前而言方灼情況一切穩定,但因頭部受過撞擊之後動了手術,後續護理必須防止顱內感染,一旦感染就會有生命危險;三,方灼後腦被鈍器所傷,早晨大概2cm左右的顱骨凹陷性骨折,雖然手術及時但已經壓迫到活動區神經,所以極有可能會出現癲癇或者偏癱等後遺症。”


    沈瓷站在icu門口看著躺在床上的人,手上頭上都纏滿了紗布,根本看不清他是清醒還是睡著了,但沈瓷能夠想象他現在應該很痛,不止是身體上的痛,多的應該在心裏。


    她輕輕摸了下擋在中間的玻璃,突然想起方灼第一次提及陳韻的模樣。


    那次好像是陳韻開車到公司門口來接沈瓷,刻意穿了條很有女人味的裙子,第二天方灼就蹭到她辦公室去問:“喂,昨天在公司門口接你的那姑娘是誰?”


    沈瓷告之陳韻的身份,方灼閃著亮光的雙眼瞬間就熄了,此後便不再有下文,直到有次她和方灼在夜排檔吃飯,偶遇有人調戲陳韻,方灼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操了個酒瓶子就朝那男人砸了過去。


    那時候方灼眼裏都是大無畏的精神氣,胖胖圓圓的形象瞬間高大了很多倍。


    沈瓷又想起之前他收到陳韻結婚請帖時的表情,當時應該很難過吧,可明明是兩個距離遙遠的人,任誰都覺得他們不可能,現在一個懷著孩子結婚了,一個卻渾身都是傷的躺在病床上。


    沈瓷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氣。


    門當戶對,地位和身份……為什麽要去招惹一個不可能的人呢?


    沈瓷越想越覺得心裏窒息,最後去樓下找了個空曠處,安安靜靜抽完一根煙,情緒平靜了許多,她才掏出手機撥通了方灼父親的電話。


    沈瓷打完電話之後上樓,隻見icu門口站了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探頭探腦似地趴在窗戶上往裏瞧,最後竟然從包裏掏出相機對著方灼病床的方向按了幾下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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