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延敖是黃玉苓這些年的主心骨,決策不定的時候找他,工作不順的時候找他,受了股東氣的時候找他,就連在頭上發現一根白頭發或者腰上長了一兩贅肉出來的時候也找他。


    反正大事小事,黃玉苓一直覺得陳延敖是她這麽多年願意依靠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所以遺囑事件出來之後她先是遲鈍了一下,這是大多數人遇到突發性變故之後最常見的慣性,可一旦冷靜下來她便開始替自己尋找出路,而此時唯一出路便是陳延敖。


    晚上黃玉苓給陳延敖打了幾通電話,但對方一直沒接,好不容易在家渾渾噩噩過了一晚,隔天早晨便開車去陳延敖的住處,哪知剛停好車便見有人從他住所出來,悶著頭,形色匆匆,差點跟黃玉苓撞上。


    “老楊!”


    楊立新聽到聲音悶抬頭,看到黃玉苓的那一刻臉色都變了。


    黃玉苓也覺得奇怪,問:“你這麽早來這做什麽?”


    “我……那個……陳總來找我談點事。”楊立新眼神閃爍,支吾了一下才說溜兒。


    黃玉苓心裏有些咯噔,但因為自己有事,也就沒多想,打了聲招呼就往樓裏去。


    楊立新站在原地,看著黃玉苓略顯臃腫的身影消失,不覺喘了口氣。


    黃玉苓沒有陳延敖住所的鑰匙,這也是她經常抱怨的事,為此向他討要過幾次,可陳延敖總是以各種借口敷衍掉了,這會兒大清早來找他,站在門口還得敲門。


    敲了幾聲,裏麵倒也算應得快。


    門打開,陳延敖吸著拖鞋,身上還是昨天在公司穿的那件襯衣,隻是有些皺了,卷著袖子,神情看上去也有些疲倦。


    黃玉苓愣了愣:“你昨晚一夜沒睡?”


    陳延敖拿眼梢瞟她,對方來得有些突然,但在他意料之內,所以表情上沒有顯出過多驚訝,隻是稍稍側了下身子。


    “先進來吧。”


    黃玉苓跟著走進屋裏,屋裏有些亂,煙缸堆滿了,還有一些餐盒和喝空的茶水杯,桌上擺了電腦,電腦開著,沙發上更是散了許多打印出來的文件。


    “你昨晚一直在工作?”黃玉苓問,心裏越發覺得奇怪,都這會兒了他還有心思去工作?


    陳延敖卻沒回答,隻是捏著鼻梁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略有些冷澀地掃了黃玉苓一眼。


    “說說吧,阿遇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他真是我兒子?”


    “……”


    被這麽一問黃玉苓都有些懵了,愣是頓了一下才回神。


    “你這話什麽意思?親子鑒定都做過了,你不信?”


    “我不信?嗬……這是我信不信就能解決的事?”陳延敖真是有氣沒地兒發,黃玉苓覺得他的態度有些不對勁,嘶了一聲。


    “不是,陳延敖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是不想認他還是覺得我這麽多年欺騙了你?”


    “你欺騙我?那你說說,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沒跟我提?我跟傻子一樣居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個這麽大的兒子,而且還他媽成天在我跟前轉!”一向溫文爾雅的陳延敖突然發起火來,目色放冷,懟得黃玉苓都傻了。


    她站在那理了一會兒才抓到點子。


    “所以你現在是怪我嘍?怪我當年不該生下阿遇?可我哪知道啊……那時候我剛和立發結婚,起初懷上阿遇的時候我也懷疑過,想去偷偷做掉,可立發知道後很高興,把消息公布出去了,老爺子還在,擺了幾桌酒席,一時間我也不好去做了,就留了下來。”


    這是黃玉苓的解釋,顯得敷衍又不負責任,可是對於當年她剛入陳家地位不穩而言,那般境況確實不容她作選擇。


    陳延敖喘了兩口氣。


    “那這麽多年你就沒有去確認阿遇的身份?”


    “沒有,我哪敢,起初是沒膽,怕查出來阿遇不是立發的親生兒子,那我們仨都沒好日子,後來立發走了,老爺子也死了,阿遇順理成章成了大塍的繼承人,我就更不會去多此一舉了。”


    反正誰的兒子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陳遇成了陳家唯一的血脈,黃玉苓為了保住地位,也真的沒必要再去糾結這些無意義的事,倒不如就留著這筆糊塗賬,大家也落得輕鬆。


    “可是我哪知道……我哪知道立發早就察覺出了,留了心思……現在弄成這樣!”黃玉苓開始抱住臉痛哭,不知是因為委屈還是悔恨,隻是這哭聲到了陳延敖耳朵裏已經百無一用,反而覺得煩躁。


    “行了行了,這時候哭還有什麽用,事情已經這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黃玉苓聽了立馬止住哭聲,抬起頭來。


    其實從剛才進屋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覺出不對勁,可一時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勁,這會兒看陳延敖的態度,與之前對她的百般溫柔已經截然不同。


    她幹脆走過去,坐到陳延敖身邊。


    “延敖,我好自為之?這話什麽意思?”


    陳延敖心裏也很亂,原本他還想再緩一陣子的,至少要等把江臨岸手裏的股份收回來才能十拿九穩,但突然出了遺囑這檔子事,打亂了他所有計劃。


    昨晚跟楊立新緊急商量了一下,這會兒稍稍理出一些頭緒,可哪有心思再來敷衍黃玉苓。


    “我意思不懂沒關係,行了我還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我先回去?”黃玉苓也開始暴躁起來,“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出了這麽大事,我來是想找你商量的,你怎麽好賴不分就想著趕我走,那剩下的事情怎麽辦?”


    “剩下的事情?你還剩下什麽?”


    “我……”


    “還是說你還有能力扭轉乾坤?


    “不是,延敖……”


    “行了行了,我今天沒心情來跟你說這些,先走吧,順便花點心思想想自己以後的出路,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不送了!”說完他便從沙發上起身,吸著拖鞋往浴室去。


    黃玉苓呆呆坐在沙發上愣了幾秒,心裏像是有東西開始往下掉。


    不對,肯定哪裏有問題!


    她追過去,拍著浴室的門。


    “陳延敖,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把我們母子甩了,自己另謀出路?”


    “或者你早就已經做好打算,後路已經鋪完了?”


    “不行,你出來,今天把話給我講清楚,不然你別想出去!”


    黃玉苓橫起來也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主,陳延敖家的玻璃門被她拍得乓乓響。


    陳延敖大概也是真惱了,過來“嘭”地拉開門,身上襯衣扣子都已經解開了,露出大半截胸膛,就那麽惡目橫生地瞪著黃玉苓。


    “你他媽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我想好後路?這麽多年我呆在你們母子身邊做牛做馬,真把我當牲口使?”


    “……”


    “這時候你來問我要後路,當年都幹什麽去了?我又哪來後路能給你?”陳延敖吼完有把門關上。


    黃玉苓艱澀地把他剛才的話品嚐了一番,腦中瞬時像炸開了鍋一樣。


    “出來,陳延敖,你給我出來!”


    “剛才那些話到底什麽意思?啊……你不說清楚,今天誰都別想出去!”


    又是一通亂敲亂撞,女人瘋起來真是擋都擋不住,更何況黃玉苓脾氣本來就橫,眼看玻璃門都快被她敲碎了,陳延敖再度開門,臉上是鮮明的嫌棄和膩煩。


    “你他媽再敲一下試試,信不信我叫保安把你攆出去?”


    此時的陳延敖已經毫無平日裏的風度和溫柔,怒目橫生的模樣令黃玉苓氣都不敢喘,她愣是呆立了幾秒,隨後嘶喊出來。


    “陳延敖你是不是覺得我往後手裏沒權了,沒錢了,你就不需要我了?我告訴你,就算再沒錢沒權,好歹陳韻還是我女兒,等她當了大塍的掌權人,她還能不管我?倒是你,你現在這麽對我,往後打算怎麽過?要找後路的是你!”


    黃玉苓也是亂了,迷了,所以吼得語無倫次。


    陳延敖靜靜聽完,突然把身體靠在門頁上,嘴角哼了一聲,像看怪物似地看著眼前毫無形象可言的女人。


    “黃玉苓,你都這把年紀了,這些年大事小事也算經曆了很多,怎麽看待問題還是跟孩子一樣?”


    “…什麽?”


    “對,陳立發的遺囑確實指定陳韻為繼承人,可你別忘了,大塍已經上市很多年了,他早就已經不屬於陳家了。”


    “……”


    “就算陳韻當上掌權人又能怎樣,先不說她能不能勝任,公司那些股東能答應嗎?你和陳遇都未必合他們的意,陳韻算什麽東西?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大學都沒好好讀,成天隻知道泡夜店瞎玩,你覺得那幫老匹夫願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她手裏?”


    陳延敖這話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可黃玉苓還是聽不明白,或者說她不願意去明白,隻是瞪著一雙眼睛,問:“什麽意思,你這些話,到底什麽意思?”


    陳延敖索性抱手又往門頁上靠了靠。


    “行了,本不想這麽快讓你知道,但你現在已經是一枚棄子,我告訴你也無妨!……你先想想這些年大塍股東對你們母子的不滿,上次選舉若不是江臨岸投了一票,ceo的位置也輪不到陳遇,現在又來了個陳韻,真是可笑……她能坐得穩那位置?股東心裏的合適人選是誰?這些年是誰在鞍前馬後為他們謀利?不是你,也不是陳遇,是我,是我陳延敖,若不是我陳延敖撐在裏麵,大塍早就已經垮了!”


    麵前男人重重用手指戳著自己的胸口,口吻激烈,像在宣判一件事。


    但事實確實如此,這些年若不是陳延敖有所作為,光靠黃玉苓根本成不了事。


    “所以股東心裏的最佳人選是我,隻有我才能配這個位置,是你們母子一直占著不肯放,所以別怪我暗地裏有動作!”陳延敖喘了一口氣,“行了本來我也不想說,但現在話都已經到這份上,我告訴你也無妨!知道往後是什麽形勢嗎?按照遺囑規定,三天之內必須完成所有交接手續,你和陳遇手裏的股份會全部轉到陳韻名下,無可厚非陳韻目前還是大塍最大的股東,可是我得很抱歉地告訴你,我從前年開始就已經著手收散股,這半年間大塍股價持續低迷,那些散股很容易收回來,所以我手裏的股份也不差,再加上鍾佳麗手裏的那部分,很快我就能和陳韻的股份持平,到時候什麽結局?你自己想想!”


    黃玉苓一點點消化話裏的意思,那是一個艱難而又痛苦的過程,像是千年封住的一塊冰,慢慢消融,瓦解,終於露出裏麵的利劍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麽多年你其實一直在騙我?早些年騙我ipo,隨後瞞著我收股份,再在公司內部煽動人心,還聯合鍾佳麗那賤人……”黃玉苓有些說不下去,這真是一個極其殘忍的真相,仿佛那把冰封消融之後的利劍直往她肉裏扣。


    自己枕邊的人,一直委以信任覺得是自己唯一依靠的人,轉身才發覺算計自己最深。


    黃玉苓腳步往後踉蹌,眼淚直直掉下來,臉上難得沒有上妝,雀斑和皺紋被刷得更加鮮明。


    她已經不年輕了,到這把年紀才發現自己是個傻子。


    “延敖,我就問你一句,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布這場局?”女人終究是女人,到這一步還在糾結感情上的事,多少不甘心呐!


    陳延敖也愣了愣,回想:“三十年前吧,我第一次約你出去吃飯。”


    “第一次約我出去吃飯?哈……第一次約我出去吃飯……”黃玉苓重複著這句話,轉身跌撞著往外走出去。


    那時候陳遇還沒出生,陳延敖剛進大塍。


    人生如戲啊,自己最愛的男人,到頭來把自己當了三十年棋子。


    第一天,第一眼,第一次……最初的最初,他就已經開始布局。


    黃玉苓像丟了魂似地回到家中,關上房門,傭人隻聽到樓上一通打雜聲。陳韻已經回來了,聽到動靜還是忍不住,隔了一會兒走過去敲門,站在門外喊了幾聲,裏頭沒人答應。


    陳韻有些擔心,拿了鑰匙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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