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已經天黑了,睜眼便是一片白,嗅覺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立馬意識到自己正在醫院裏。


    撐著起身,聽到走廊上似乎有人在說話,很快門被推開,周彥拿著手機走進來。


    沈瓷愣了愣,她沒想到他會在。


    “抱歉,我…”她用手掌蓋在自己額頭上,頭暈腦脹,全身都無力,除此之外更是思維一片混沌,扶住輕輕甩了兩下頭才把之前丟失的記憶慢慢撿起來。


    她應該是在趙崗村,被趙小京綁架了,隨後雙方對峙,就在快要解除危機的關頭不知誰開了槍,之後便是一通混亂,槍聲四起,她似乎被誰壓在了身下。


    沈瓷又抬手拍了下腦袋。


    周彥走到床邊,把燈調亮,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瓷搖頭,她隻是覺得有些乏力,可身上明顯沒有受什麽傷。


    “趙小京呢?”她突然問。


    周彥頓了頓,回答:“身中數槍,當場死亡!”他以一個旁人的態度用極其平淡的口氣跟沈瓷說了這個事實。


    沈瓷卻一時難以接受,傻傻地愣在那裏,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低頭輕輕地說了一句:“院子裏的葡萄他終究是沒有吃上。”


    “什麽?”周彥聽不清,也不理解她的意思。


    沒人知道被綁架的那幾個小時沈瓷在院子裏和趙小京度過了怎樣一段時光,也沒人知道他們之間的對話,周彥也不知道,所以自然不懂沈瓷此時臉上的表情。


    她是在覺得哀痛嗎?還是單純隻是涉及其中覺得有些唏噓?


    “別多想了,事情已經結束,醫生說你沒什麽大礙,隻受了一點皮外傷,先在這邊觀察一晚,明天應該就能出院。”周彥把大致情況跟她說了一下,又補充,“剛才雜誌社的同事也過來看過你了,因為你暫時還沒醒,所以我讓她們先回去。”


    周彥儼然已是一副要負責她全部的架勢,獨自留了下來。


    沈瓷腦子裏還是混沌得很,總覺得還忘了什麽事,用手揉著腦門心想了一會兒,突然心口一扯。


    “除了我之外現場是不是還有人受傷了?”她猛然抬頭問。


    周彥沒回答。


    沈瓷咽了一口氣:“江臨岸呢?”


    “……”


    “我記得他也去了現場,槍響的時候……”沈瓷痛苦地回憶,槍響的時候他在哪兒?他好像正向自己跑過來,當時場麵太亂一切又發生得太突然,有些細節她記不住了,但是嗅覺卻一直留在記憶中。


    當時有人抱著她滾到地上,汗味,煙味,血腥味……


    “江臨岸是不是受傷了?”


    “……”


    “他是不是為了救我受傷了?”沈瓷情緒突然急躁起來。


    周彥低頭擰了下眉,稍稍收了口氣,回答:“對,後背中彈,現在正在搶救。”


    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扯斷,沈瓷隻覺得腦中轟隆一聲,下一秒便揭開被子下床,周彥立馬按住她的手臂。


    “你做什麽?”


    “我要去看他!”


    “你見不到,手術還沒做完!”


    “那我也必須在,他是為了救我受傷的,我必須在,我必須在你知道嗎?”沈瓷情緒有些失控,推開周彥往外跑,周彥怕她出事,隻能跟上。


    沈瓷在樓道裏隨手逮住護士就問手術室在哪兒,再跑去電梯,摁了幾下等不及,又轉身往樓梯跑。


    夜裏的醫院樓道昏暗幽靜,隻聽見沈瓷急促的腳步聲,周彥跟在後麵都有點追不上,她一口氣從四樓跑下去,消瘦的背影穿梭在夜色間,手術室在另外一棟樓,沈瓷問了好幾個人也沒查到江臨岸在哪間,她站在空曠的樓道裏無助地喘氣。


    周彥當時就在幾米之外,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酸澀感。


    “走吧,我帶你上去!”


    江臨岸的手術室在三樓,靠最裏一間,大晚上也已經沒有其他手術了,所以隻有盡頭那盞手術燈還亮著,紅色,圓形,突兀又鮮明地亮在走廊暗沉的光線中。


    沈瓷出了電梯之後步伐便開始變慢,目光卻盯著那團紅光一路向前。


    她沒有想過有天這個男人會替自己擋子彈,以命換命,那一秒他究竟在想什麽?


    沈瓷擰緊手指,無助又無望地向著那團紅色走去,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手臂卻突然被人擰住,整個人被迫轉過來。


    “你還有臉來?”歇斯底裏的聲音,抬頭發現麵前站了早已哭腫眼睛的秦蘭,而在她身後幾步之外站著溫漪,溫漪倒沒有哭,隻是臉色煞白,目光死死地定在沈瓷臉上,眼底的情緒不像悲痛,也不像憤怒,更多的是怨恨和絕望。


    這也難怪,畢竟沒有哪個女人忍受得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去替另外一個女人擋子彈。


    沈瓷輕輕提了一口氣,開口:“我來看看……”


    “你來看看?你來看什麽?看臨岸被你害成什麽樣子?看我兒子為了你生死未卜地躺在手術台上?”秦蘭說到這又再度哽咽,眼淚很快掉下來。


    沈瓷能理解她的心情,為人父母,她怎麽能忍受自己的兒子為一個女人受這種苦。


    “抱歉,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種時候她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低頭擰緊手指。


    秦蘭大抵對她真是恨透了,恨到骨子裏,抬手撚了把眼淚,憤憤說:“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們江家也受不起,隻求你走吧,這裏不歡迎你,以後也別再來……如果說臨岸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也應該還清了,所以以後請你離他遠一點,別再來害他,行不行?算我這個當媽的求你!”秦蘭說到最後情緒近乎奔潰,眼淚糊了滿臉,妝容都花了,十足一個絕望悲苦的母親。


    沈瓷望著眼前的婦人,她在哀求自己,求她離江臨岸遠點,仿佛她是洪水猛獸,掃把星,不覺又重重悶了一口氣。


    “對於發生過的事我很抱歉,但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要留在這裏,看著他被好好地推出手術室!”


    她不能走,也不會走,她要留在這裏陪他,陪他度過生死關頭。


    秦蘭對於沈瓷這種態度已經無法用憤怒來形容,加上悲傷過度有些虛弱,一時無計可施,沈瓷便要轉過身去,此時後肩上卻突然一緊,整個人被迫擰轉過來,遂即“啪”一聲,力度之大煽得沈瓷往旁邊倒了兩步,等周彥跑過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你怎麽可以打人!”周彥責任,趕緊扶住沈瓷的肩膀查看,“要不要緊?”


    沈瓷潛意識用手蓋住半邊臉頰,也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刺疼,緩緩抬起頭來,對上溫漪森寒的眸子。


    “滾!”


    “聽到沒,滾啊!”溫漪抬手指著走廊另一側,目光發寒,聲音尖厲,像是利劍般刺破走廊裏的安靜,如此凶狠的模樣連秦蘭也嚇了一跳,可是能怨誰呢?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誰又願意放下大家閨秀的風範在這種場合大肆發狠。


    溫漪對沈瓷的情緒已經無法用“恨”來形容,摻雜了太多,妒忌,怨恨,又隱約透著絕望,而在這一刻所有這些情緒衝撞在一起壓垮了她最後一絲理智。


    她能怎麽辦?


    誰能教她,她能怎麽辦?


    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個女人消失,從她和江臨岸的世界裏消失。


    沈瓷被打了一巴掌之後似乎漸漸從剛才的混沌中清醒,清醒之餘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勇氣。


    “抱歉,我今天不會走,請給我一點時間!”她麵無表情地說出這些話,篤定又無可抵抗,遂又再度轉過身,靜靜看著頂上那盞紅色的燈。


    那一秒溫漪心裏竟升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眼前的女人蘊含著某種力量,這種力量在無言無形之中砌成一堵牆,把她和江臨岸圍在一個牢不可破的空間,自己反而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這種感覺奇怪又荒唐,可卻又真實得令人發指,以至於溫漪覺得心裏有團火開始熊熊燒起來,或許之前這團火還在她的控製範圍內,但現在她控製不了了,無能為力,被生生逼到了一個崩潰的境地。


    “來人,把這女人攆出去!”溫漪突然喊了一聲,很快兩個司機模樣的男人便過去架住沈瓷的手臂,強迫她離開,可沈瓷死死掙住不肯動,最後幾乎要被人在地上拖行,她還是麵無表情地抵抗,可是很奇怪,她不叫,不哭,甚至不鬧,隻是無聲抗議。


    周彥在旁邊看得更覺心酸,卻又不知該如何勸。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之時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有護士走出來:“家屬吵什麽吵,還能不能讓醫生好好做手術?”


    被這麽一喊兩名司機也不敢硬拽了,秦蘭立即上前詢問:“請問裏麵情況怎麽樣?”


    “已經在縫合了,再等一會兒就能出來。”


    “那我兒子要不要緊?有沒有生命危險?會不會……”秦蘭又焦慮地問了好幾個問題,護士卻把她擋在門外,“抱歉,具體情況你們一會兒問醫生吧,我不清楚,就這樣!”護士說完就要關門,關門之前又衝兩個站在沈瓷身邊的司機瞪了一眼,“別再吵了啊,再吵叫保安過來清場!”


    司機便都慫了,雙雙退了兩步,溫漪見勢也不好再鬧,過去扶了秦蘭一把。


    秦蘭拍了拍她的手臂,溫漪的委屈她能體會,可這場合也不能多說什麽。


    “算了,先等臨岸出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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