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岸在餐廳門口停了一會兒,門口擺了兩隻木架子,上麵放著盆栽,裏麵也不知道種了什麽植物,枝葉很茂盛,剛好將他的身子倒掉大半。


    再往前一步便是燈火輝煌,燈光下一張長形桌子,攤著桌布,放著碗碟,那是吃飯的地方,也是這宅子裏看上去最像“家”的地方,可江臨岸從小就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裏,融不進去,就像現在這樣,即使隻有幾步之遙,他還是站在陰影中,直到身後傳來秦蘭的腳步聲。


    “怎麽不進去?”


    江臨岸這才挑了下眉往餐廳裏麵走,可進去之後也沒啃聲,倒是秦蘭在後麵趕緊幫著打了聲招呼:“臨岸到了!”


    坐在桌子頂端的江巍總算把眼皮抬了抬,沒看江臨岸,隻是朝秦蘭嗬斥了一句:“他沒嘴,要你喊?”


    當時江臨岸已經走到椅子後麵,大概是見慣了這樣冷冰冰的態度,所以隻是嘴角扯了扯,開口:“爺爺…”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爺爺呢?”


    “……”


    “回來連聲招呼都不打,要全家等你一個,這都幾點了?”老爺子用手指敲著腕表上的鍾麵,似乎對江臨岸遲到的表現很是不滿。


    江臨岸也不生氣,眉目淡淡的,身後已經有傭人替他拉開椅子入座,他一邊解著袖扣一邊說:“這得問你新招的看門保安,車子進來被他攔住了,我覺得不妨以後在門口貼一張我的照片,以免新來的人不認識我的臉!”


    這分明就是抬杠,氣得江巍猛拍了一下桌子:“混賬東西,怎麽說話呢?”


    江臨岸:“……”


    旁邊秦蘭趕緊拉他的袖子:“臨岸,你少說兩句!”


    江巍端起茶杯趕緊喝了一口,好不容易把氣往下摁了點:“要麽不回來,一回來就隻知道氣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白眼狼?”


    江臨岸還想反駁,秦蘭趕緊攔住,又抬頭看向江巍:“老爺您也是,明知道他難得回來一趟,就不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嗎?”


    江巍還想發作,但見秦蘭皺眉苦著一張臉,他便沒再往下說,生生把氣按下去了,隻是朝秦蘭又唾了一聲:“都是給你慣出來的臭毛病,幾個月不回來一趟,回來就擺一張臭臉,他眼裏還有我這個長輩嗎?”


    老爺子邪火很盛,豈料對麵一直沒出聲的江丞陽聞言突然哼了一聲:“爺爺您也沒必要生氣,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臨岸手裏可是握了大項目,又是關鍵時刻,忙也是應該的,所以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我們實屬正常!”


    江丞陽唯恐天下不亂,可勁在那煽風點火,完了又突然挑眉,嘴裏嘶了一聲:“哦對了,我聽說b輪融資已經開始了,進展得怎麽樣?”


    江臨岸態度慍慍的,不打算搭理,可江丞陽卻揪著不放了。


    “是不是進展不順利?就說嘛,這種項目沒幾個人願意一直往裏砸錢的,前麵收益利潤一概看不見,就成天聽你扯那些不著邊的技術和程序問題,幾個人懂?”


    “……”


    “嘖嘖……別以為拉一個黃介甬進來就能萬事大吉,對,我承認他在技術方麵確實在行,不過這種項目光有技術沒用,得有前景和源源不斷的錢砸進去,你前期都砸了幾十個億了吧,公司撥給你那點預算應該都已經花完了,爺爺可在董事會上說過了,就那點錢,那點錢花完了你那項目要是還沒成,後麵可就不會再有了,畢竟爺爺也得向其他股東交代是吧!”


    江丞陽嘀嘀咕咕說了一串,用意就是想當著江巍的麵把他意思再表述一遍,其實江臨岸弄恒信金服的項目大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了,成了他便能在公司平步青雲,說不定以後江丞陽的位置都得讓給他,可輸了大概就真的一敗塗地,從此很難翻身了,所以所有人都在等著看結果,其中最緊張的一個大概就要數江丞陽了,畢竟兩兄弟是對立關係。


    不過照目前看來江丞陽心裏還是有些把握的,因為他壓根不看好恒信,這會兒當著江巍的麵把這事提起來,隻是希望老爺子當麵表個態。


    錢我是給你了,機會和平台也給你了,但不會無休止的給你,回頭項目砸了你後果自負,江丞陽就希望老爺子能夠這麽表示。


    “爺爺,您說是不是?”


    當時江巍就靠太師椅上,眼神虛虛的也不知道看向哪裏。


    江丞陽心裏有他的小算盤,見老爺子沒表示,又催了一聲:“爺爺,您倒是給句話啊!”


    豈料江巍抬了下手指:“飯桌上別聊工作,開飯吧!”


    一時江丞陽像是被人割了下舌頭,後麵的話全都隻能憋回去了,江臨岸勾唇朝他笑了笑,又冷又陰,氣得江丞陽牙癢癢,隻能扶著一側額頭擋了下右眼的光,心裏憤憤的,無處可泄。


    那頓飯吃得也是淡而無味,以前少不了江丞陽諸多揶揄和落井下石,可今天他倒安穩,悶頭吃飯,少有言語,弄得江臨岸卻有些不自在了,主要是廳內太安靜,誰都不說話,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加之偌大的餐廳偌大的一張桌子,隻稀拉坐了四口人,氣氛壓抑不說,江巍身後還站了兩個傭人,跟麵無表情的木頭人似的,看了就讓人倒胃口。


    江臨岸隨便糊弄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秦蘭見狀問:“不吃了?”


    “飽了!”


    “吃這麽點就飽了?看你最近又瘦了,工作這麽忙,趕緊再吃一點!”秦蘭邊說邊又張羅著給江臨岸盛了一碗湯,“看你加班應酬總是吃外麵的東西,那些不健康的,哪有家裏燒的菜新鮮!”遂又是一勺子菜蓋過來,江臨岸看著碗裏秦蘭給他硬塞的西芹炒百合,油亮蔥鬱,看上去應該挺好吃,可他隻是嘴角苦澀揚了一下。


    “不吃了,飽了!”


    江臨岸準備起身,頂頭江巍低頭喝了口湯,將碗放下。


    “吃飽了也坐著,你媽有話要講!”


    江臨岸愣住,感覺今天這場合被搞得有些鄭重其事,他隻能重新坐回椅子,對麵江丞陽似乎也毫無準備,目光掃過來落到秦蘭臉上。


    秦蘭低頭將手裏的筷子放下,又抽了紙巾抿了下嘴。


    “是這樣的,再過一陣子就是老爺86歲壽辰,我想給他好好操辦一下,到時候溫漪應該也已經從山裏回來了,把她和她媽一起叫上,還有丞陽你……”秦蘭說完江臨岸的事又扭頭過去看向江丞陽,態度比對江臨岸還要溫柔幾分,笑著開口:“前陣子我聽老爺說你去相了一個姑娘,感覺怎麽樣?要是對勁的話老爺壽辰那天也帶回來看看吧,畢竟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婚事……”


    “等等!”江丞陽突然打斷秦蘭的話。


    秦蘭愣了下:“怎麽了?”


    “你這些話我怎麽越聽越覺得不對味兒?”


    秦蘭還以為自己語言組織有問題:“是我哪兒說得不對嗎?不對你盡管提。”


    “不是…”江丞陽抬起兩隻手在自己額前擋了下,像是有些緩不過勁來,“你讓我先消化一下!”


    “……”


    “我聽你剛才的意思是想給爺爺辦壽辰,這點我肯定沒意見,甚至舉雙手讚成,不過聽你剛才那口氣……什麽意思?這是打算端起女主人的架勢來操辦了?”


    “不是,我…”秦蘭還想試圖解釋,可江丞陽皺著眉偏不讓。


    “你先別說話,我就問你這家裏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


    “我沒有……我就是想著老爺壽辰,家裏也已經好久沒辦喜事了,所以就想…”


    “你打住!”


    “……”


    “別一口一個家字,這是你家嗎?你配在這跟我提家嗎?”江丞陽的語氣突然激動起來,還帶著幾分明顯的嫌棄,“爺爺辦壽辰是好事,不過要辦也是我這個江家長孫來孝敬,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瞎起哄了?”


    “我……”秦蘭抬頭看著對麵江丞陽惡戾的臉色,他說話沒留餘地,周圍還有很多宅子裏的下人在場,可秦蘭愣是一點都反駁不了。


    她性子本就柔弱,加上這些年在宅子裏一直小心翼翼處事,所以被江丞陽這麽一說她完全接不上了,眼圈開始泛紅,悶下頭死咬著嘴唇不說話,活脫脫就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坐在旁邊的江臨岸氣不過,不是氣江丞陽,而是氣秦蘭不爭氣。


    “外人不外人的也不是你說了算,我姓江,我媽住在這就是江家的人,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這話一出江丞陽的口氣更橫:“你們這算是母子連心?當年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爺爺讓她住進宅子完全是因為看她一個女人挺著肚子不容易,可我爸到死都沒讓你媽過門,所以說穿了她就是個沒名分的主,讓她在宅子裏白住了這麽些年已經是仁至義盡,難道還指望哪天真的翻身做女主人?做夢!”


    江丞陽越說越過分,江臨岸氣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意橫生地就要衝著對麵吼,可旁邊秦蘭死死將他拉住,蒼白的臉上表情痛苦。


    “算了,臨岸,算了……”她咬著牙搖頭,示意江臨岸別衝動,可眼淚一顆顆往下滾。


    這麽多年每次發生爭執她永遠都是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江臨岸心裏又氣又恨。


    “放手!”


    “都說算了……”


    “我讓你放手!”他急吼而出,卻突然聽到桌子那頭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力度很重,厚厚的桌板都震了震。


    “夠了!”一直不說話的江巍用手撐著桌麵站起來,“我還沒死,沒死你們就已經吵成這樣,要哪天我死了你們是不是準備把這房子都揭了?”


    一時台下都沒人說話,廳裏兩個傭人低頭不吭氣兒。


    江巍絕戾的目光在前麵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了秦蘭臉上。


    “大的不省心,小的也不省事,都是給你慣出來的臭毛病,吃頓飯都吃不舒坦,你說說自從你進宅子這些年家裏有過幾天安生?”


    繞一圈江巍把所有責任又全推到了秦蘭身上,秦蘭悶著頭不說話,可淚珠子往下砸得更猛,江臨岸甚至能夠感覺到她的手在發抖,可盡管滿心委屈,她還是從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江臨岸以前還會站在秦蘭那頭替她說話,可日子久了他也乏了,更何況每次他替秦蘭說話秦蘭都要阻止,好像他幫得越多她便哭得越凶。


    外人看著江家產業繁多,富貴榮華,可隻有裏麵的人知道這宅子裏成天處於怎樣一種詭異又空寂的氛圍中,而每次爭吵幾乎都是江丞陽挑的頭,但最後江巍責備的肯定是秦蘭和江臨岸,秦蘭是個受氣包,所以江臨岸也跟著從小遭殃。


    這也是他後來上了大學之後就一直單獨住在外麵的原因。


    江臨岸冷笑著抬頭又看了眼麵前的餐桌,上麵菜肴豐盛,可毫無溫暖,如此場景在他過往的生活中也是反反複複發生,每一次都是驚人的相似。


    家?家在他三十年的記憶裏全是爭吵,謾罵,委屈和不公平!


    真是滑稽,他為何還要回來吃這頓飯?


    江臨岸當即抽了椅背上的西裝就走了出去,離開之時餘光掃到江巍臉上的表情,冷漠疏離,而耳邊似乎還聽到江丞陽輕哼了一聲,嘲諷或者是幸災樂禍吧,畢竟每次都是他贏。


    唯獨隻有秦蘭,見江臨岸走她便去追。


    “臨岸,臨岸……”


    她三兩步跑著一直追出餐廳,從後麵死死拽住江臨岸的手。


    江臨岸被逼得回頭,偌大的前廳,大理石地麵折射出冷硬的光,照在秦蘭臉上顯得她更加蒼白狼狽。


    “怎麽又走了?”她眼淚還掛在眼角,沒來得及擦,還在勸,“別跟丞陽和你爺爺置氣,畢竟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江臨岸掃著牙槽冷笑:“你當他們是一家人,可他們未必!再說你沒心的嗎?話說得那麽難聽你就不會覺得委屈?”


    大概是最後兩個字有些觸動到秦蘭,她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可她哭江臨岸隻會覺得更加煩躁,從小到大見過了秦蘭太多眼淚,每次辱罵和委屈都是當著她的麵的,可她嘴上從來不反駁會哭,當麵忍不住哭,背後也會偷偷哭,可哭有什麽用?


    “收起你的眼淚,要麽從這裏搬出去,我另外給你找處房子,要麽你就忍著,哭給誰看?”江臨岸扔下這句話就直接甩開了秦蘭的手,轉身就從前廳裏出去了,而秦蘭在原地好不容易站穩,看著他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痛苦地往心裏咽眼淚。


    她這些年所受的委屈簡直無法用語言來闡述,可是沒人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


    “是我對不起阿晏,也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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