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昌近一年來開始吃素,所以刻意挑了城南這間素齋館。


    包廂是提前訂好的,古色古香的一間屋子,菜都已經提前備好了,門和窗都關著,把外間的嘈雜都隔在門外,阿幸站在門口候著,裏麵就坐了李大昌和江臨岸兩個人。


    誰都不著急著開口,也不著急動筷子。


    李大昌先是往茶壺裏倒了一點開水,隨後從褂子口袋裏掏出一個方形小鐵盒,鐵盒裏麵裝著茶葉,他用手撚了幾小搓扔進茶壺裏,再拿起來晃了兩下。


    “江總,這裏的素齋不錯,但茶不行,嚐嚐我帶的這個。”李大昌邊說邊往江臨岸麵前的小瓷杯裏倒了一點,茶色青幽,香味撲鼻。


    江臨岸喝了一口。


    李大昌:“怎麽樣?”


    江臨岸:“不錯!”


    李大昌:“嚐得出是哪裏的茶嗎?”


    江臨岸端著杯子又晃了晃,勾起唇角笑:“信陽毛尖!”


    對麵男人不免頓下茶壺叫好:“江總行家啊!”


    江臨岸搖頭:“行家談不上,隻是我爺爺喜歡喝茶,前陣子我大哥給他送了幾盒,好像也是這品色。”


    這話聽著沒什麽,可意思已經了然,李大昌不免笑:“江總這是在試探我?”


    “昌爺說笑!”


    “哈哈哈……”李大昌幹脆笑出聲,舉著茶杯也喝了一口,隨後抿了下唇,舉著杯子看著裏麵的成色,“一提到茶,大多數人都隻會想到西湖龍井,蘇州碧螺春或者福建的鐵觀音,可殊不知我們河南信陽的毛尖也很不錯,很早之前那裏就是名滿天下的產茶區,信陽毛尖早就和西湖龍井一樣被載入《茶史》了。”


    江臨岸也跟著笑:“看來昌爺對茶很有研究。”


    “研究倒沒有,隻是自己家裏頭的東西總覺得特別好。很小的時候就從河南出來闖蕩討生活,這些年也很少回去,現在年紀大了反而會經常想以前小時候的吃食和玩處,而這茶葉就是其中一樣,饞得很。”李大昌說著又喝了一口。


    江臨岸摸著杯沿順著往下講:“昌爺這是想回河南了?”


    “回河南?談何容易喲!老家那邊早就沒人了,連處宅子都沒有,前段時間回去還是借住在廟裏。”


    這話說完他抬眼笑眯眯地看著江臨岸,言語裏諸多深意他不是不明白。


    江臨岸卻隻是慢悠悠地用手指擦著杯沿:“歸鄉思切,昌爺真想回去,置處宅子也不算難事,隻是借住在廟裏的事我也聽說了,加上前段時間你在甬州捐了棲元寺,現在外麵都有傳聞說你打算出家當和尚!”說完江臨岸自己先笑出了聲,李大昌幹脆放下杯子。


    “江總你甭笑,我還真有這打算,說不定哪天就真找間清靜的廟當和尚去了。”


    江臨岸聞言漸漸收了笑聲:“倒是不錯的打算,隻是現在廟裏收人也有條件,像昌爺這種俗務纏身又罪孽滔天的,廟裏恐怕也不敢收吧。”


    這話一出包廂裏原本祥和的氣氛一下子冷凍起來,對麵李大昌的眼底漸漸露出戾色,而江臨岸卻依舊幽幽摸著手裏的杯子,笑容暈在嘴角。


    一時誰都不再說話,如此凍了半分鍾後還是李大昌先笑了出來,邊笑邊拎起茶壺往江臨岸杯子裏添水。


    “江總真有幽默感,不過你這話講得也沒錯,早年我李大昌是幹什麽營生的恐怕大半個甬州城的人都知道,不過這些年已經沒那麽拚了,一來上了歲數,有些東西看穿了自然不會那麽苛求,更何況錢是賺不盡的,二來我也沒個一兒半女,就該個弟弟還是混吃等死的東西,所以爭那麽多留給誰去?”李大昌說著便開始撚自己胸口掛下來的佛珠子,言語裏有這年紀沉澱下來的沉浸,乍一看真像個看透世事吃齋念佛的人,可抬頭間眼裏卻重新染上激湧。


    “但江總跟我不一樣,江總還年輕,事業正處於上升期,最近因為恒信金服的項目又剛好在風頭上,所以我覺得江總以後定會前途無量。”


    這話聽著像是奉承,可江臨岸知道李大昌別有用意,但他也不點穿,隻是拿著杯子虛虛一笑:“昌爺過獎,恒信的項目剛起步,最後是成是敗誰也說不好。”


    “江總你這是謙虛了,聯盛在行業裏一直是頭牌,況且我看好江總身上這股敢於孤擲一注釜底抽薪的勁,跟我年輕的時候很像,是能成大事之人,這點倒要比你那目光短淺又自以為是的大哥強出好幾倍。”


    半盞茶下去,兜兜轉轉,終於還是繞到了正題。


    江臨岸不由眉梢輕撇,晃著杯口浮在上麵的茶葉,說:“昌爺這話可要斟酌一下再說,幸好這裏沒人,不然被別人聽去難免會覺得我在撬我大哥的牆根。”


    “哈哈……江總多慮了,不過牆根不牆根的也不是說撬就能撬,撬去了是你本事,再說你和你大哥不合的事也不是什麽秘密,這些年你從他手裏撬去的東西也不少了,大家都是明白人。”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也就無需遮遮掩掩了,江臨岸頓下茶杯搓了下手指。


    “對,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你不妨把話挑明了講吧!”


    李大昌遂即拍了下桌子:“好,就欣賞江總身上這股從容大氣,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了!榆蓉鎮這塊地我已經拿下來了,上報項目是建一個高爾夫球場,一期投資大概1.5個億,不過最後真花多少錢我們說了算,回頭項目完工之後我們把球場和周邊的地一起打包賣出去,至少可以賺這個數。”李大昌遂伸出十個手指。


    江臨岸不由發笑:“倒是個好營生!”


    高爾夫球場報批的時候寫明項目將在一年內完工,也就是說一年之後可以淨賺十個億,所以這自然是好營生。


    李大昌也跟著笑,撚著手裏的佛珠子:“對,零風險高回報,就看江總是否有興趣!”


    “這麽好的事恐怕沒幾個人會不同意,隻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既然零風險高回報,昌爺為什麽不自己幹?”


    “哈哈…”李大昌一時又大笑出來,繼而放下佛珠把手臂擱桌上,包廂裏燈光橘黃,映著他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更加安詳。


    “江總到底聰明,不過我做事也不喜歡虛頭虛腦,合作之前是應該把話都講清楚。”隨後他又往江臨岸那邊湊了下身子,壓低聲音,“我是幹什麽的誰都知道,早年撈偏門全靠別人賞口飯吃,前幾年開始做慈善,本來還挺容易,但這幾年不行了,上頭查得緊,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出事,更何況現在輿論的勁太可怕,所以這項目不能由我來做,得找個機構找個名目開始。”


    李大昌這話一點沒錯,他早點是黑道出家,後來搞慈善外界對他也是褒貶不一,這幾年網上也一度流傳順鑫基金會底子不幹淨,如果這時候他再貿然出手弄個上億的高爾夫球場,輿論會怎麽說?自然會有人猜測他那些錢出自哪裏,所以他需要找一個在社會上有良好公信力和聲譽的企業或個人來陪他演這場戲。


    套路其實很簡單。


    “昌爺的意思是,你拿地,我以恒信或者聯盛的名義籌建高爾夫球場,到時候把地轉手賣出去之後大家一起分贓?”


    “分贓這詞用得不好,不過大概就這意思。”李大昌還是虛虛笑著,把身子往後躺了躺,又恢複剛才慢悠悠的神情了。


    “這事雖然沒什麽風險,但江總可以回去考慮幾天,不過不能太久,批文已經下來了,項目期隻有一年,所以得抓緊時間。”他眼神裏帶著某種篤定。


    江臨岸卻還是氣定神閑地摸著杯沿:“昌爺這是料定我會接?”


    “不能百分百,但也八九不離十吧,畢竟是樁穩賺的買賣,而且來錢很快。”完了他又抬頭看著江臨岸,“更何況我知道江總現在正是需要用錢之際,恒信金服幾乎決定了你在聯盛的生死,a輪融資25個億,你光一個什麽楠竹計劃就已經砸了十幾個億進去,b輪融資雖然已經開始了,但現在銀行和風投那幫老東西都很難纏,即便給了你那個數,但回頭也得扒你一層皮。”


    從某種意義上講李大昌的話一點也沒錯,融資實在是不得已之舉,換句話而言,風險投資的成本是世界上最高的,較之銀行貸款,後者隻需要支付一定金額的利息,而風投融資卻是以參股為代價,後期江臨岸要付出的可能是比早期融資高出幾十甚至數百倍的回報,所以融資往往是無奈之舉。


    這點江臨岸也清楚,隻是沒接話。


    李大昌看他沒什麽動靜,又開始撚珠子:“我雖然不懂你弄的那什麽互聯網金融,不過有一點我知道,就是那玩意兒很燒錢,前期得不斷砸錢進去,從無到有,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還必須讓所有人相信這螃蟹能吃,而一旦中間資金出現斷裂,江總,你又何止是前功盡棄。”


    李大昌雖然對金融和互聯網行業都不了解,但他確實抓到了問題的關鍵,江臨岸砸錢開創恒信金服,成即是封王,敗便是從此傾家蕩產,再難有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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