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昌鬆開沈瓷,沈瓷擰緊手指,她知道這個問題自己不該問,更何況問了又有何用,她自身都難保,可不問良心上過不去。


    “秀秀在哪裏?”她又重複了一遍,用了更堅定的口吻。


    原本寒著臉的李大昌繼而又笑開,踱著步子一點點往自己椅子上走,邊走嘴裏邊說:“我怎麽就這麽喜歡你這不怕死的膽量!”


    “……”


    “不過想想也是,不然當年你也不能從鳳屏逃出去!”


    “……”


    沈瓷穩了下氣息。


    “你叫我來應該不至於隻是為了放這段視頻給我看,秀秀在哪兒?你打算把她怎樣?”


    “好,有魄力!”


    “……”


    “想把她弄出去?”


    “得看李先生的意思!”


    “這話說得…”李大昌又笑了一聲,慢悠悠地拎了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小半口,問,“你還要把她弄出去幹什麽?已經是廢人一個,留在南華至少還能實現一點個人價值!”


    “什麽?”


    “你看不明白?剛才給你看的那些……這麽講吧!”李大昌把水杯放下,“她在南華白吃白住這麽多年,總得交點錢出來。”


    沈瓷一開始不大明白什麽意思,可腦中一恍,目光轉過去又驚恐地看向屏幕,仿佛一下子就懂了。


    “你們……”


    “別這麽怨憤地看著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一個瘋子除了這事也幹不了其他的,好在還有些姿色,有些男人就好這口兒,覺得玩起來帶勁,我隻是做個順手人情而已……”


    這些令人發指的話就從他口中輕飄飄地說出來,沈瓷恨不得上去將他千刀萬剮。


    “你們還有人性嗎?就不怕遭報應?”


    “報應?我修廟捐錢,資助你們這些孩子上學,佛祖都在天上看著,還不準我從中撈點便宜?”


    “畜生!”


    “別罵得這麽難聽,這世上一向來去分明,沒有什麽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這個道理我相信你很多年前就已經明白。”


    沈瓷整個人呆在那裏。


    她怎麽可能不明白,這些年總有人說她精於算計,得失恩怨都算得清清楚楚,這麽會“算賬”就是因為“得益”於多年前的經曆。


    “你也不需要為李玉秀覺得可惜,佛語裏講人各有命,她命該如此,你也救不了她,不過你命要比她好一點,乖乖聽話,不至於落到她這種下場……”


    沈瓷一下跌坐回椅子,李大昌又倒了杯水走過去,將杯子塞到她手中讓她捧著,嘴裏淡淡問:“身上的傷好了嗎?”


    “……”


    “上回是我下手重了些,不過你也是,沒事去查醫院和診所做什麽?我可以告訴你,那個在診所跳樓的人已經沒了,診所的醫生大概以後也不會再出現,哦對了,你手下有個記者叫方灼對吧?”


    李大昌慢慢又踱回對麵椅子。


    “小夥子個頭不高,臉圓圓的,去年他去南華采訪的路上出了車禍,我倒是在醫院見過他一麵。”


    沈瓷心口一寸寸收緊,他突然提這事是什麽意思?


    手裏的杯子開始抖,直到有一縷思緒飄過,她恍然大悟。


    “去年那場車禍…”


    李大昌這才笑出來:“挺聰明,一點就通,那可不是單單一場意外這麽簡單,事後我還專程去醫院看了他,聊下來發現他知道的並不多,我也不想把事鬧大,所以那場車禍就當是給他的一點教訓。”


    沈瓷醍醐灌頂,當時她就覺得奇怪,隻是一本小雜誌的攝影師在采訪途中受了傷,哪能驚動順鑫基金的理事長親自去醫院看他,卻不曾想中間有這麽多事。


    “隻是可惜了,當時我也沒想到他口中說的沈主編會是你,要是知道的話何至於弄成現在這樣!”李大昌還真是一臉痛惜,繼而又笑著抬手,“不過現在也不晚,兜兜轉轉不還是見著了麽…哈哈,喝水……你先喝水…”


    李大昌的話聽上去有些顛三倒四,但沈瓷明白他的意思。


    “小夥子看上去倒挺機靈,留了南華一個醫生的號碼,前段時間居然還跟他聯係了?”


    “……”


    “就說有些問題不該問,有些事也不能隨便好奇!去年車禍讓他斷了一條腿,往後要再不安分,有些話就不好講了。”


    “……”


    “還有管不住嘴的那個醫生,我生平最痛恨底下的人不忠誠,前陣子聽說他兒子出事了,嘖嘖,才不過四歲半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一條條一樁樁,李大昌麵不改色地列舉給沈瓷聽,胸口剛被她拽過的褂子有些發皺,佛珠竄著觀音相,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沈瓷擰著膝蓋上的手指,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你無非是想說所有關係到這件事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錯,聽話的人我自然不會虧待,隻是有些自以為是喜歡添麻煩的…”李大昌目光虛虛地投到沈瓷身上,繼而話鋒突轉,“其實這些人出事你要負一半責任!”


    “什麽?”


    “你想啊,你若不去調查紅梅診所,診所的醫生不會出事,那個跳樓的瘋女人大概還有救;你若不讓手底下的人去套南華醫生的話,他兒子現在應該正在幼兒園跟小朋友一起玩,原本大家都能相安無事,畢竟誰都不想見血,你看我這幾年都開始吃素了,不喜歡殺生…”李大昌說完看著麵前一桌子幾乎沒動筷的素宴。


    沈瓷隻覺後背浸汗。


    “所以是不是該怪你?這些人是為你而死的,你的不安分害死了他們,就跟十年前你害你弟弟從樓上滾下來成為植物人一樣。”


    一層層被剝開真相,最後一句更如當頭棒喝,沈瓷手裏的杯子悵然落地。


    “你別說了…”


    “讓我不說可以,但你得自己長記性啊,吸取當年的教訓,安分點,我才能保你太平,不然的話…”李大昌又兀自喝了一口茶,那盤佛珠一直擱在手邊上,他順手又撚了撚,隨後目光落在沈瓷一直使勁擰著的指端上。


    “你當年做過什麽事自己也清楚,我聽說前幾年他還專程派人去鳳屏找過你,最近這陣好像右眼視力越來越不行了,醫生建議他整個摘除……”


    ……


    阿幸站在廂房門口的樹下抽了半包煙,屋內一直沒什麽大動靜,月亮倒是悄悄從底下爬到了樹梢上。他看了眼手表,沈瓷已經在裏麵呆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前麵鍾樓傳來幾聲鍾響,寺內僧侶要下晚課了,終於聽到身後“吱呀”一聲,阿幸轉過身來,廂房的木門被推開,沈瓷的身影顯出來。


    他捏著煙頭過去。


    “你…”


    “阿幸,送她回去!”


    屋內傳出李大昌的聲音,阿幸應了一聲,見沈瓷還是木愣愣地站在門裏麵,他上下把她看了一遍,這次似乎沒有帶傷,衣服也挺整齊,頭發也沒亂,隻是神情恍惚了一點,就跟丟了魂似的。


    不過阿幸見過沈瓷太多或狼狽或不堪的模樣了,眼前這番倒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於是涼涼開口:“先送你回去。”


    沈瓷依舊站著不動,腳下像生鉛了,後院陰風陣陣,阿幸索性把煙叼嘴裏,扯了她一下。


    “你倒是走啊!”


    “……”


    沈瓷被他硬拽了出來,拖著左腿勉強跨過門檻,絆了一下,阿幸隻能圈住她,就這麽一路半拖半抱地把沈瓷弄到了車上,又給她綁了安全帶,這才站直起來把最後一口煙吸完。


    回去的路上沈瓷很安靜,睜著一雙空蕩蕩的眼睛,天上月色皎潔,這讓阿幸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候他也是像這樣一次次把沈瓷接去鎮上那間旅館,完事之後再把她送回學校,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她都會被蒙著眼睛,一塊布條把彼此隔在兩個世界,她看不到接送他的人,而他也看不到布條後麵那雙絕望的眼睛。


    有時候阿幸會想,布條後麵那雙眼睛會是什麽樣的呢?絕望?痛苦?還是憎恨?


    一路過去很快就到了沈瓷住的小區,車子停下來,沈瓷解了安全帶,阿幸繞過去給她開好車門。


    “下車!”


    沈瓷抬頭看了他一眼,數秒對視,月光慘淡。


    “聊聊吧。”


    “……”


    車外的男人一時沒接話,麵無表情地又幹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關了副駕駛的車門重新坐了回去。


    他不善言辭,很多年前沈瓷就知道,所以話頭還得由她來起。


    她用手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往椅靠上躺了躺。


    “先給我根煙吧!”


    “……”


    “嗯?”


    “……”


    阿幸涼涼看了她兩眼,最終還是順從了,從兜裏掏出煙盒來,湊過去親自給沈瓷點了,沈瓷咬著往後靠,閉著眼睛舒坦地吐出一口氣來,像是丟了一晚上的魂總算回來了,隻是很快車內就開始煙霧繚繞。


    旁邊男人大概有些不爽,但也沒吭聲,隻是明顯地皺了下眉表示嫌棄。


    沈瓷連續又抽了好幾口煙,阿幸側身打算把車窗搖下來,卻聽到耳邊飄來淡淡涼涼的聲音。


    她問:“知不知道十年前那個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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