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拽著手裏的東西上樓,身後那道沉冷的目光默默注視,她一口氣拖著發疼的左腳走到樓上,關了門,靠在門背上才敢再度把手裏的東西攤開。


    一瓶已經用過的萬花油,黃棕色的玻璃瓶,上麵包裝已經有些爛,看不出牌子了,可握在手裏可以感覺到上麵涼涼的瓶身。


    沈瓷記得以前每回被李大昌虐打過之後他都會在旅館房間裏給她上藥。


    頭一回的時候她還詫異。


    “為什麽你身上會帶藥?”


    他當時還不是別人口中的幸哥,隻是李大昌手底下一個小馬仔。


    “像我們這種人恨不得身上一天要添幾道傷,怎麽能不隨身備點藥。”


    自那以後他就經常給沈瓷上藥,沈瓷一度想偷偷揭下布條看清他的模樣,可最終都沒有,隻是有次摸到了旁邊的藥瓶,握在手裏涼涼滑滑的,就是這樣的觸感。


    這幾年市麵上各種活血化瘀的藥膏和噴霧層出不窮,沈瓷沒想到他還在用這種藥,不由又想起他慣抽的駱駝牌香煙,應該是個挺固執的人。


    沈瓷在屋裏又呆了一個小時,臨近六點的時候她換了衣服下樓,走到門口又折回去,從書櫃最底層的抽屜裏翻出來一支鋼筆,英雄牌,需要吸墨水的那種老式款型,她握在手裏擰了兩下,最終裝進外套兜裏。


    走到樓下見阿幸正靠著車門抽煙,似乎還是剛才的站姿,隻是腳底已經扔了好些煙頭,西邊夕陽大半個都沉了下去,晚霞映得越發血紅。


    沈瓷把手放在衣袋裏又擰了擰,深呼吸,慢慢踱步走到阿幸麵前。


    阿幸看了她一眼,目光最終落在她鼓鼓的衣袋上。


    沈瓷沒啃聲,轉過身去背對阿幸,等了一會兒卻沒動靜,隻聽到車門被他打開了,耳後是涼涼的聲音:“走吧!”


    “不用蒙眼睛?”


    “不用!”


    “……”


    “以後大概都不用了。”


    “……”


    沈瓷轉過身來,阿幸扶著車門站在她麵前,她不由冷笑:“以後?”


    “對,以後!”


    車子緩緩駛出小區,血紅的夕陽追著車影,沈瓷看著天邊的晚霞,目光一點點發虛……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候也像這樣總是一車兩個人,大多數都是傍晚,阿幸開車,接了沈瓷坐在後座,鳳屏鎮上的路凹低不平,她在後麵被蒙住眼睛,黑暗和顛簸將恐懼變得更大,而她惶恐不安地獨自在後麵體會即將到來的羞辱和痛苦。


    原來真是一切都會輪回,她好像又回到了出發的地方。


    “很遠嗎?”沈瓷終於開口。


    前麵男人冷冰冰回答:“你到了就知道。”


    沈瓷知道他就跟榆木疙瘩一樣,也不再多問,抬手想要開窗,卻發現門窗都被鎖了起來,玻璃全貼了很深的擋光膜,至於這樣麽?她又不會逃!再說逃了又能怎樣呢?當年不也逃了嗎?可照樣還是落到了李大昌手裏!


    “我想抽煙!”


    “沒有!”


    “我知道你有。”沈瓷從後麵踢了下前座駕駛位的座椅,那顆高出一大截的後腦勺總算動了動,從褲兜裏掏出自己的煙和打火機往後遞。


    “隻能抽一根!”


    沈瓷朝他後腦勺白了一眼,拿了煙過來,不再啃聲,可她到底還是沒聽話,一路抽了三根煙,車子又不能開窗,幾平米的地方把煙都攏在裏麵,弄得滿車廂跟火災現場似的,又嗆又熏。


    車子好不容易停了下來,阿幸過來替沈瓷開了車門。


    “到了!”隨手拿了座椅上的煙和打火機。


    沈瓷下車,抬頭看了眼,麵前一排明黃色小樓,簷下懸著銅鈴,旁邊掛了塊牌子——棲元寺北門。


    沈瓷不由寒笑,前幾天在鄭州被他帶去寺廟,現在回甬州還是寺廟,恍然間廟裏傳出幾聲鍾聲,晚課就要開始了。


    沈瓷轉身問阿幸:“他打算在這見我?”


    阿幸點頭。


    沈瓷笑:“就不怕觸怒神靈麽?”


    這下麵前男人終於有了點反應,半眯眼睛,反問:“你以前不是不信這些?”


    “對,我不信!”


    可是李大昌應該信啊,不然他捐錢修廟幹什麽?


    “走吧!”阿幸引著沈瓷進廟。


    因為棲元寺是在原址的基礎上翻新的,前麵大雄寶殿,羅漢堂,還有幾個偏殿全都修整過了,弄得很像一回事,但後麵幾間廂房和花園卻沒重修,不知是預算不夠還是故意留著的,還是保持原來舊樣,隻是中間攔了圍欄,與前麵翻新的部分完全隔開了,還豎了“遊客止步”的牌子。


    不過阿幸引著沈瓷直接從北門進去,北門即棲元寺的後門,進去之後穿過一片荒草叢生的園子,兩間破舊的廂房就在院子裏麵,不過廂房門口的一塊空地倒像是專門精心修正過了,空地上的荒草被拔掉,隻留下幾棵大樹,圍著大樹重新鋪了一層青石板,而樹下擺了藤桌藤椅。


    阿幸帶著沈瓷過去的時候藤椅藤桌上坐了好幾個男人,門口兩側也分別站了兩個,見到阿幸出現藤椅上的人紛紛起身,畢恭畢敬站成一排!


    阿幸沒往那邊瞧,直接帶沈瓷從樹下過,走到廂房門口。


    “幸哥!”


    “幸哥!”


    門兩側的人各自鞠躬,阿幸應了一聲,問:“昌爺在裏麵?”


    “在呢?已經等您好一會兒了。”


    阿幸想要推門帶沈瓷進去,卻被旁邊的人喊住。


    “等一下!”


    “還有事?”


    “昌爺說進去之前得給這妞搜下身!”


    沈瓷眼底一寒,阿幸回去看著說話的男人。


    “這麽麻煩?”


    “是啊,我們也覺得沒必要,不過昌爺發話,幸哥您看…”


    阿幸笑了一下,沈瓷還是頭一回見這男人笑,不過還真不如不笑呢,看著皮骨都發寒。


    “行,既然是昌爺的意思,那搜吧。”


    阿幸話音剛落,旁邊立馬有人扭過沈瓷的身子,探手就要摸,被阿幸輕輕一擋。


    “還是我來吧!”


    “這……”


    門口兩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有些為難:“這種事哪能勞煩幸哥親自動手!”


    結果對麵那人像是突然悟出了什麽,一下敲到對麵腦袋上,嘴裏齜著:“幸哥想搜就讓幸哥搜,你哪兒那麽多廢話呢!”遂把沈瓷往阿幸麵前一推,齜著牙咧著嘴,點頭哈腰,“幸哥您請,您慢慢搜,仔細搜,我們去那邊撒泡尿再來!”說完拉著另一人往旁邊走。


    另一人嘴裏還嚷嚷:“操我不要撒尿!”


    “不要撒也跟我走,他媽傻驢啊你!”


    一路罵咧著跑到了前麵院子的樹下,沈瓷閉了下眼睛。


    阿幸的目光最終落到她一直插著手的衣兜上。


    “把手拿出來。”


    “……”


    “聽話!”


    “……”


    沈瓷最終隻能把手從兜裏拿了出來,阿幸眼睛再度半眯著。


    “雙臂舉起來!”


    “……”


    “舉啊!”


    “……”


    她不甘不願地照辦,阿幸跨步過去順著她身子摸了一番,從上到下,最後摸進她衣袋裏,捏到了那根細細長長的東西,眼底閃過一絲寒意。


    沈瓷知道要敗露了,正想說話,卻被阿幸一把扭過去強行摁在牆上,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她正要喊,嘴巴卻被身後的男人堵住。


    “唔……”


    “別出聲!”


    他一手括住沈瓷的嘴一手摸到她臀上重重捏了兩把,氣得沈瓷扭著腰掙紮,身後樹蔭裏傳出細細的笑聲。


    “看到沒?幸哥哪是想搜身?明明是想占這妞便宜!”


    “是是是,還是你心眼兒足……”


    “那你剛才還不肯來撒尿?”


    “尿,尿…我這就尿…”


    笑聲混著嘲諷聲,沈瓷嘴被捂著,發不了聲,可後臀上的那隻手已經移到她腰上,輕輕握了一下,氣得她抬腿想往後踹,卻聽到耳根後麵貼過來一道涼涼的呼吸。


    “別動!”


    “……”


    “都這麽多年了,你沒長進,他還沒長進嗎?”


    “……”


    “東西我讓你帶進去,不過最好別用,他跟十年前那個人不一樣,你要動他一下,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說完一下甩開沈瓷,懷裏的人踉蹌著往後倒了兩步,轉身的時候臉色已經一片刷白,腦中嗡嗡作響。


    阿幸扶了她一把,繼而推開麵前的木門。


    “進去吧!”


    身後一片熱光浮來,沈瓷木納地回過頭去,眼前是一道高高的門檻,她身子恍了一下,拖著站不住的左腿跨過去,身後木門很快被關上了,所有霞光都被擋在了外麵。


    沈瓷聽到屋子深處傳來念經的聲音,破舊的窗欞裏透進來一點點夕陽餘暉,浮塵重重,灰牆青板,感覺這裏的一切都散發著濃濃的腐朽氣,就像一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可以肆意埋葬秘密和陰暗。


    沈瓷擰著手指又往前走了幾步,外麵看著廂房不大,可進來才知道裏麵很寬闊,彎彎繞繞,有個不算窄的過堂,沈瓷瘸著腿穿過過堂,屋子深處的誦經聲越響,直到她拐過擋在眼前的一個大木櫃子,誦經聲猝停。


    “來了?”


    沈瓷心口發顫,看到坐在軟墊上的人轉過身來,手裏纏著一盤佛珠,笑眯眯地正盯著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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